打死我也不上天

    潺潺的溪水在流淌，妖洲雾月的最后一天。

    衣衫破烂的少女拄着拐杖行走在小路上，这里已经是即将拐上大路的最后一道出口了。

    她必须从这里出去，上了大路以后方才能够沿着她认识的路回到凤阳城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

    然而，当她走到距离出口不到几丈远的地方时，她看见了坐在那块她无法避开的巨石上闭目养神的人。

    说是人，其实连个人样儿都没有了。

    活脱脱一个丑八怪在世。

    算不得人的。

    她愣了一下，接着以一种更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直直地走向对方。她站在巨石下，抬起头望着对方，高声问到：“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白决微微睁开眼垂眸，打量了一会儿这个灰头土脸的少女，终究还是道了一声：“我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些东西，所以特地在这里等着你，准备从你那里讨要回来。”

    “我欠了你什么东西？”少女警惕道。

    白决望着她的眼睛，道：“那些追着你来的人，烧毁了大半个村子。若不是我回去得及时，那一村子的老老少少怕是都会成为被你连累至死的亡魂。你说——这一笔帐，我是不是应该来跟你讨一讨？”

    少女瑟缩了一下，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沉静下来，用一种谈判的语气对着白决道：“你想要怎么讨？”

    白决歪了歪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我？”少女刚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就顿住了，她先说出了自己的身份，那这个人呢？

    万一对方有恶意呢？

    她不能不防。

    然而这个时候，白决毫不在意地开口道：“我叫‘丑八怪’，丑八怪的丑，丑八怪的八，丑八怪的怪。好了，到你了。”

    少女显然是被白决出人意料的言语给惊讶到了，她出声道：“你怎么叫这么一个名字？”

    白决笑了笑，反问到：“我难道不是一个丑八怪吗？”

    少女：“……”

    你是丑八怪这种事情很值得骄傲吗？！

    “我只是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猪地主捡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副模样的了。他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说是贱名好养活呢。”白决顿了顿，继续半真半假地胡编乱造道，“听说我那个时候差一点儿就救不回来了，猪地主请来的大夫束手无策，让他准备给我收尸。结果，谁成想，我这个丑八怪竟然活了下来呢，真是稀奇。”

    “我看你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却穿成这样，八成是跟人私奔出来的吧？”

    “叫什么名字？”白决挑眉，“我送你回家，顺便要一把债。”

    “凤鸣。”

    白决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眯了眯眼，良久，方才道：“九州之大，凤鸣岐山，是个好名字啊……”

    他说着，从嶙峋的巨石上跳了下来，自顾自地往大路上走去。

    凤鸣不知所措地看着白决的背影，忙问到：“你干什么呢？”

    白决回过头来对她道：“还能怎么着？赶紧上路要债啊！”

    “你都不问问看我是怎么回事吗？”凤鸣一边追着白决一边问到。

    白决看着她走过来，长叹一口气道：“你这样的小姑娘，又是私奔出来的。跳崖也就几个可能，而这几个可能里，剩下的那几个在我于崖底只见着你的时候就明明白白的不可能了。”

    “不过，你若是一定要说，我自然是洗耳恭听的。”

    声音跟着人走远了。

    ……

    凤鸣没有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她临时编了一个故事给白决，说自己是离家出走与人私奔的大小姐，手无缚鸡之力，被后母嫉妒，派了人来追杀。

    大部分还是真实的情节，唯一的问题是，她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虽然，在失去妖力以后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两个人上路，白决有大功德加身，自然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还真的有那么一件一言难尽的事情给他撞上了。

    连大功德都化不掉的劫数。

    原本白决在一座破庙里给自己烤偷偷摸摸从山里捉来的没有开灵智估计以后也不会如何开灵智的山鸡，一边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凤鸣在那里胡言乱语，两个人都藏了一些事，却依然能够鸡同鸭讲地谈论下去。

    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个本事。

    “我跟你讲——”

    “吱呀——”

    灰扑扑的木门被人给从外面轻轻地推开，正在说话的白决不经意地抬头看向来人的方向。

    只见一只瞧着就很冰冷的手按在了木门之上，骨节泛白，宛若冰雕，指节之间倒是修长，然而看起来却更多了一丝病怏怏的意味。

    居然还有点好看。

    白决想着，手上的山鸡落了一滴油在火堆之上，发出悠长的一声“滋——”。

    他手忙脚乱地回神将山鸡往高处抬了一寸，紧接着就感觉到了刚刚看见的那一只手似乎是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啪嗒。”

    油光发亮的山鸡直接滚落在了火堆里，沾染上了一身的尘埃。

    雪白的衣角隐隐约约地在白决的视角之侧飘扬，仿佛也沾染上了不少的尘埃，却依然的空灵毓秀。哪怕再来几万几千的恒河沙数，也不能够玷污其上的一二。

    那个人就这样搭着白决的肩膀，站在他的身后语气平和地道：“劳烦……劳烦阁下……暂且留我一处容身之地。”

    很熟悉的声音，熟悉到白决的脊背瞬间挺直，整个人都陷入了紧绷之中。

    “我不会再此久留，亦不会与阁下为难……我不是一个有太多好奇心的人。”

    白决不敢回头，他在害怕。

    旁人瞧不出白决这个丑八怪的脸色如何，凤鸣在他的身边呆得久了，却能够从中窥探出一二的不同寻常。

    她安安奇怪道：这个丑八怪，怎么会这么害怕这位道长？

    这位道长，他可是个人啊。

    如同人族相信鬼不应该害怕鬼一样，既然是在妖洲的地界上，身为一只妖，凤鸣也觉得白决这个人不应该去害怕另外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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