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刘邦入函谷关、灭秦朝,项羽随后破关、驻鸿门,他手下有四十万大军、顷刻间便能取了刘邦的性命,那时候的项羽心气正傲,设鸿门一宴,以为自己志在必得。可到头来,刘邦全身而退、大风起兮,霸王乌江自刎、时不利兮。
本首辅在自己今日设的这一场宴上,体会了一把乌江畔那位西楚霸王的心情。本应该得意昂扬、摇着扇子哼着小曲儿回家的我,却看着那两位意气风发、怡然自得地离开望高楼、回到了他们府上。
“先生是个心软的人,到底做不来伤害旁人的事。”疏桐说。
我摇了摇头,起身笑道:“这些年来,我到底学到了一些本事,比如旁人越让你痛苦,你就越不应该折磨自己、遂了那些人的心意。这婠婠以为她说出我父亲死于卫期之手我就会万分痛苦,殊不知我这件事是我很早就看透的、想明白的一件事。”
犹记得当年晚风烈烈,我站在崇安王府的院子里,卫期在纸上画着程遇冰封在护城河中的场景,他如同今日的婠婠一样,试图想拿这件事来指责我、侮辱我、令我愤怒、令我失控。
可那时的我早就看透了这件事,正如今天一样,于是我可以坦坦荡荡大骂冥顽不灵的卫期道:“事实上我早已放下当年之事,也早已看透南国的覆灭是大势所趋。正如你说我有上天给我的报应,南国也有上天安排给它的命数,我自始至终没有怪罪过你灭了我南国,你又作何来讥讽我挖苦我,处处与我作对,一定要逼我声嘶力竭地同你争辩一个对错?”
“先生接下来要去哪儿?”疏桐问道。
我顿了顿脚步,望了一眼楼外沁凉的月光,竟有些想念一个人了。
“听闻我闭门不出的那些时日,兰舟小公子来找过我多次。”我轻声道,想到那澄澈的眼眸与温润的嗓音,觉得身心也放松下来,“你先回去罢,我想去见见他。”
“我送先生。”
“不必,我想自己走走。”
疏桐犹豫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
我折回去带了剩下的半壶桂花酒,到状元书屋的时候已经亥时了。扣了几下门扉便打开,一身素白袍子的公子站在门内,长发浅浅地绑着,发梢垂落在腰际,轻抬着眸子望着我的瞬间,我都快分辨不清这到底是无双的公子,还是绝代的姑娘了。
他特别惊讶,又万分欣喜,以至于手中握着的书卷也掉落在地上,下一秒,宽大的衣袖抚上我的肩背,将我牢牢地拥进了他怀里。
“小……小羡,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耳畔的声音是哽咽的,落在我耳背上的时候还带着夜风的微凉,“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又见到你……真好。”
这句话惹得我也哽咽了几分,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长舒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我很好,我带了酒过来,今夜我想在你这里,我想跟你彻夜饮酒。”
兰舟愣了半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声音也更加苦涩:“小羡,你说这样的话,总让我觉得你要离我远去了。”
兰舟小公子啊,他的心思就是这般细腻。我不得不拍一拍他的后背,说着假话安慰他道:“我在帝京待得好好的,哪儿也不想去,哪儿也不会去。外面风有些凉,我们进屋说罢。”
他这才回过神来,浅握了一下我的手,眼睑一颤道:“怎么这样凉?”还不待我回话,赶忙请我进去。
关门的时候,远处传来瓦片掉落的碎响声,不晓得是不是我听错了。
进了门,他便找来一件干净的毛氅给我披上,他觉得还不够暖和似的,又生起火炉,架上酒壶,温酒给我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缓缓念着这首诗,裹着温暖的毛氅,竟念得眼底泛潮,“年少时无忧无虑,宫里的师傅教我们念这首诗,那位师傅说他最喜欢的诗就是这首。当时我觉得奇怪,我以为像他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师傅,喜欢的诗应当是繁复华丽、巍峨浩荡、一句五言里有四个字我们寻常人都不会读的那一种,实在不知道这首如此简单直白的诗为何能入了他的眼。”
他闻言,抬手抚了抚我的额发,笑得比酒壶中溢出来的桂花香气还要清甜几分,“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望着那火炉道,“新醅酒,红泥炉,天欲雪,都没什么值得人格外欢喜又念念不忘的,令师傅欢喜的,应该是那位做新醅酒、燃红泥炉,望着欲雪的天、盼着饮一杯的人。向来苏东坡也有同感,所以才发出‘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喟叹。”
兰舟轻望了我一眼,不知为何他听我这样说竟没有太过欣喜,反而担忧更甚:“许是我的错觉,小羡,你今晚同之前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面露苦笑,“你说这样的话总叫我感觉不真实,我印象里的你好像很少多愁善感,你一直很洒脱,那样的态度叫我十分艳羡。而且,”他顿了顿,望着我,无比真诚道,“什么时候想到我,你都可以来,月常有,酒常有,只要你想到我,我都在。”
说完,递给我一杯温好的酒,我二人围坐火炉旁,窗外虽然没有雪,但心境纯粹。
“只喝酒会不会有些单调,我把琴拿过来弹给你听?”他温柔询问。
我想起了南国揽月湖,他在画舫顶楼弹五弦琴,不可避免又想到当初的对话——
“原来兰舟小公子还会弹琴。”
“最早指点我琴技的师父是当年在南国府颇有名声的乐师,她的琴技天下无双,纵然我勤学苦练,但最后的琴技也不过只有她的两成。”
“这位乐师叫什么?现在在哪里?”
“她后来去了锦国帝京,后来我同堂哥打听,他告诉我,她已经过世了。她其实还那样年轻。她叫东里枝,你应当不认得。”
心中溢出大片大片的痛,叫我连笑都扯不出来了,只能低头抿了一口酒,装出平静的模样,问道:“这次要弹奏的,还是东里姑娘教你的曲子吗?”
他已经把琴拿过来放在膝上,“是,东里姑娘是我最好的师父,既然今夜少了雪,便给你弹奏一曲《寒江雪》罢。”
说罢抚出一串簌簌的琴音试弦,宛如天上簌簌而落的雪——我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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