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是骏国的国都。
酉时末,城门将闭,自东方远来一支商队。
整支商队只有两人,风尘仆仆,劳累异常。
跛着脚的骆驼,皮毛上沾着干去的血迹。
看情形必是遇了马匪洗劫。
远来行商的规矩,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
城门守卫拿过城门税,又收起过关黑金,摇头叹息。
十一年前,崇盛曾来过虞城。
那一年崇盛九岁。
当时陪伴在他身边的是已经作故的单荣。
对比今昔往事,古城未改,月明未黯,
只是境遇有异,不免物是人非。
虞城是东方诸封国去圣域必经之商埠名城,八角之型,城开十六门,白虎江穿城而过,分南北城,中央为骏王宫。
南城为商市,异常繁荣,尤其是入夜时分,灯火如昼,车来人往,贸物琳琅,珍馐满目,不管华店或是陋摊,人潮涌动,叫卖声不绝于耳。
北城却不同。
黄昏之后,炊烟散尽,再无烟火之光。
漫步北城之街总能听见叹气唉声,只是皆细若蚊吟。
劳苦贫弱,日夕不饱,苦至深者则无声。
南城的月照不出北城的影。
北城的风吹不过南城的津。
北城有一座九层千年佛塔,名为不度浮屠。
世人皆悔,不度何人?
恶不度?伪不度?
或是贫不度?弱不度?
千年前,造浮屠,立下不世善果老僧已化为尘埃。
再无人能解不度之意。
不度浮屠是中土东部最负盛名的名胜。
无神的时代,出名自然并非其的信仰,而是浮屠本身。
十八丈的高塔,二九之数,数数不尽。
所谓地狱凄苦分十八,天堂有级亦十八。
塔有九层,八角玲珑,琉璃锻造,每角皆有尺余铜铃,铜铃状奇,顶部为碗状之皿,名将精工,珍惜异常。
每入夏,风向转南,风曳铜铃,天籁生,十里可闻。
入冬,若逢落雪,则雪入铜铃顶部之皿承重,纵大风铜铃不动,万籁俱寂,此为无声。
有善音律者,辨析其声,夏音不同于春曲,朝歌不同于晚钟,文人骚客皆以之为大雅之乐。
崇盛和枯荣两人在南城一间旧客栈住下,安顿好骆驼马匹,收拾好细软财物,崇盛独自走出客栈。
枯荣看得出崇盛只是文弱之人,手无缚鸡之力,出于安全,枯荣本想跟随,但崇盛说只想一个人。
月高挂银河,不度塔上早已掌灯,明灯远耀,铃声洗尘。
崇盛缓步行过熙熙攘攘的南城老街,看着江畔花市灯海,江上游船画舫络绎,轻歌盈舞翩翩,江风习习,酒香随风沁鼻,微醺惬意。
纵是好景万千,崇盛的心却如坠石入海。
家国已旧、亲人叛离、恋人无踪。
祸福旦夕,生死不保,更何谈青云壮志。
单烬的出现是阴雨绵绵的天际透出的第一丝微弱的光。
单烬的勇武自不必说,单烬的忠义也无需质疑,只是世事无常,八年后单烬的重新追随是否带着其他目的?
看惯了反目背离,尝遍了人世冷暖,受尽了世态炎凉,即便还年轻,心也会老。
既然一切不可知,万事不能掌握,那么不如顺其自然,就如这清风,虽不懂音律,却也无意间奏出最美的天籁。
不知不觉间,崇盛已经走到了不度塔下。
守塔老僧正在为长明灯添香油,灯光摇曳。
“大师,我看你添了不少香油,可这灯为何还是如此暗淡?”
“油芯老了,再多的油也不会有明光。少年快上塔吧,迟了这灯便灭了。”
旋转的塔梯,昏暗的灯光,明灭间是造像阴冷的面,崇盛只觉有些目眩神迷。
塔顶明灯数盏,伫立一尊佛像,佛像前空无一物。
凭栏而望,整个虞城尽收眼底。
一江之隔,长桥飞度,南城的浮华,北城的凄冷,道尽人间百态。
塔顶而观,高悬月不过咫尺,伸手可握,月尖刺目。
虽是炎夏,可夜风阵阵,还是有些凉意。
这寒意令人清醒,原本灯火阑珊俗世人,此刻却成了寒夜古塔旁观客。
八角铜铃随风而舞,阵阵天籁回荡天际,那乐音如梵音佛语般深邃,如恋人耳语般温润,如山的松涛,如海的波澜,如大地的震颤,如天雷的咆哮。
百种情绪,千种情愫,一次次令人迷痴入幻,可那炎夏凉风却一次次将人拉回现实。
这便是中土著名的“夏夜铜铃佛音声,入梦之人幻亦实”。
此情此景,崇盛不自觉的拿出玉笛,凭栏而奏。
笛音伴随着八角铜铃的节奏娓娓而动,清丽的乐音环绕在空荡的塔顶,显得无比空灵。
铃音、笛声,随风远去,又随风而归,这风便似有了生,有了魂。
凉风渐寒,清音款款,空城入心。
“先生,请问你所奏之乐是白蕖雪山吟吗?”
这声音清亮却略显青涩,崇盛的笛声被打断,一股清香之气钻入他的鼻息,他略有些失望,未能将此曲在不度塔上奏完,着实遗憾。
崇盛缓缓转身,眼前是一位白衣公子,潇洒翩翩,五官清丽,面白如雪。
“怎么你这么年轻?”白衣公子伸指而语,却又顿觉失态,脸上泛出羞涩的红晕。
“公子何出此言?”崇盛没有听懂白衣公子言中之意。
“你的笛声深沉、悲戚,我原以为是一位前辈高人。”
“如此,公子也是懂音律之人。未知公子是否去过离国白蕖雪山?”崇盛听到白衣公子准确的说出曲名,想起家乡圣山,身在异乡不觉间对眼前的陌生人有了几分亲切。
“神往之。”白衣公子走到崇盛旁边,凭栏而望。
崇盛只觉那股清香更为浓重了,难道骏国少年公子都喜熏香?
“此曲乃是离国白蕖雪山山民之乐,公子既然未曾去过,又怎么会识得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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