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嘉慧她“后爸”。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莫叔叔的骨灰一直放在家里的神台上。
我们岭南人就是讲究这些老祖宗的东西,家家户户都要摆一座神台,供奉财神或者先人。
我爸爸在公墓为莫叔叔找了一块墓地。
“家里还有钱吗?”爸爸回到家后就问妈妈。
“干嘛?”我妈问。
“我给振华找了个墓,要四万块钱,厂里给一万块钱,工友们凑了一万块,可是还差两万块钱。”
“就你能干,还把外人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我妈总是那么的小市民。
“你就少说两句,振华在的时候,你没少吃人家的鸡仔饼。”我爸有点愤怒了。
“他莫振华的鸡仔饼能值两万块钱?”我妈一下子就怒了。
“我懒得跟你说,总之这钱该我们出。”说完,爸爸就回屋了。
好久没看到爸爸发这么大的火了,自从我爸出轨小学英语老师后,在家一直不敢大声跟我妈说话。但是在嘉慧爸爸的事情上,他表现出了异样。
看我爸走了,我妈转过脸来跟我说:“儿子,今晚给你煮虾吃。”
我很生气地望着妈妈说:“妈,听你说的话,我特别看不起你。”
“嘿!你这个‘死仔包’!”她想生气,却又似乎意识到自己理亏。
“嘉慧,这点钱可能不够,可是也是你爸爸的同事们和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我爸把钱拿给嘉慧的时候,那表情很难过。
是呀,那时候,橡胶厂的效益太差了。我爸爸虽然是个副厂长,可是工资也不高。不过,我爸还是凑了两万块钱给她。
莫叔叔的突然去世,给我爸爸打击很大。那以后,我爸就有了神经衰弱,经常失眠。
嘉慧也跟我提过墓地的事情,她还说过:“早知道那天,就该把那个‘坏女人’的钱接着。”
“坏女人”指的就是嘉慧她妈妈林美娜。
嘉慧说,她爸爸走之前,曾经借过三千块钱给她大伯家。
“那找你大伯先把钱还上。”我在一旁出主意。
“找过的,没用的。”她摇摇头,”当我找到大伯,大伯很为难的说:‘啊,小慧啊,你大伯哪来那么多钱啊?你看,我也只是个工人,一个月挣那么一千来块钱,你伯娘一个小学老师一个月也就一千来块,不宽裕啊。这样吧,这里五百块钱,你拿去吧’……”
“你没提他们家借你们家的三千块钱么?”
“提了呀,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大伯就火冒三丈,对我破口大骂:‘小慧,你这个小孩要对得起良心,你缺钱也不能这么对你大伯啊?我什么时候借你家钱了?这个小孩真不像话!’他耍赖了。这就是我的大伯么?那一年年关,大伯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哥生病缺钱,就父亲借钱,家里好不容易存的三千块钱借给他了。搞得我们两父女一个年都没过好。连糖果都买不起。”
说着说着,嘉慧就哭了出来。
“人性就是这么丑恶的!”嘉慧攥紧了拳头,“真是混蛋!”
“他们真不是个东西。”我安慰嘉慧。
“‘鼻涕伦’,你知道吗?最让我心寒的还是大伯和大伯娘骂我的话。”嘉慧哭得更伤心了。
“他们骂你什么了?”
“我大伯骂我:‘你这个臭婊子,有家教没有?’而我大伯娘,那个小学教师则骂我:‘跟她那个孬种老妈一个死样子,烂泥敷不上岸!’”
我可以感受到嘉慧当时受辱时,是如何的撕心裂肺。她还只是个初中一年级的小姑娘。
那是我跟嘉慧说话最多的一段时光,我见证了她一生落泪最多的一段时光。荔枝湾的小屁孩也欺负她,说她是“孤儿仔”,还嘲笑她妈妈成了人家二奶。
每当这时,我就会跟荔枝湾的孩子打一架。虽然我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但是我觉得只要能维护嘉慧就好。
嘉慧哭累的时候,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她爸爸的遗像就睡着了。我给她打包了一份干炒牛河,就悄悄地把她家的门拴上,回家去了。
临走时,我就听见她在说梦话,默念着两句诗——“我没有爱过这个世界,它对我也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拜伦的诗。
第二天,一辆奔驰车再次开进了我们的巷子——嘉慧的妈妈第二次“故地重游”。
依然是碰了钉子,回到嘉慧家没多久,就被嘉慧赶了出来。
我爸爸让我拿家里的饭菜,给嘉慧送去,却看到了客厅里的垃圾桶里躺着一叠人民币。
对于我们这种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来说,我从未看过那么多钱。
嘉慧坐在地上,头发蓬乱,没有声响,眼泪却是不住地流淌,看得人的心疼。
我也没有说话,把饭菜摆好,然后便走了。
几天后吃完饭的时候,爸爸说,嘉慧拿了四万块钱给他,请他把墓地买下。
“这孩子哪来那么多钱?”我妈妈总是心不在焉地八卦着。
“可能是孩子她妈妈给的吧。”
“能跟她妈妈过也好呀,嘉慧也算是熬出了头,过上了富家千金的生活了。”
听到这些,我的心忽然一惊——那是否意味着嘉慧不再住在荔枝湾了?
莫叔叔下葬后,巷子里再次恢复了平静。各家各户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改变什么。
我像往常那样,把妈妈煲的鸡汤,拿给嘉慧喝。
却发现嘉慧一个人坐在客厅,她拉住我的手说:“‘鼻涕伦’,以后你就解放了,可以不必给我送吃的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紧张极了。
“明天,我就要搬去跟那个女人住。”她轻描淡写地说着。
“哦。”我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天,真的谢谢你。”嘉慧对我礼貌极了。
这种礼貌性的对话,让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和她的距离拉长了。
第二天,嘉慧的妈妈就把她接走了,而且还办了转学手续。
我只记得,嘉慧离开荔枝湾后没几天,我在街上碰到了嘉慧的大伯父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艰难地走路。
“莫伯伯,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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