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母在巷子口叫了一辆大车,毕竟破衣烂衫也挺丢人的,要是叫街坊邻居看见,够人家笑话好几天了。
“都怪你那个不长脑子的爹,非要逞什么能,这下可好了吧?”母亲咬牙叹息道。
许绣氤爱怜地抚摸着怀里熟睡的小弟弟,低头轻声说道:“爹爹无非是想替家里多挣点,他一年奔波也够辛苦,你快别说了。”
韩夫人听丫鬟通报说许家妻儿老小好几口子人来了,虽有些诧异,仍然吩咐在花厅接待他们。
韩家的老爷已经去世,如今是韩夫人当家。她还不到四十岁,依然保持着年少时的玉肤花貌、韵质优雅,养尊处优的日子里,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许绣氤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相貌端华、和蔼可亲,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韩夫人的目光也在打量着她,心里很有些惊叹,这女孩子眉眼灵秀、清丽可爱,一身粗布衣裙丝毫不能掩饰她的天然纯净之美。不想寒门之中竟有这样出众的好女子。
许母走上前一步,陪笑道:“夫人好,我们今天是特地来向夫人请安的。”说着就拍着大儿子的脑袋,叫他领着几个小子下跪。
韩夫人丝毫没有架子,摇手笑道:“不必这样,别折腾了孩子。请坐下说话吧。”说着又命丫鬟看茶。
许母哪里敢坐,只陪笑道:“我家他爹给府上添麻烦了,心里很过意不去。”她看了看韩夫人的脸色:“但我们并不是不讲信义的人家,我们已经东拼西借,家里能当的都当了,可是十万两银子实在是凑不出来,还请。。。”
她壮了壮胆子,嗫嚅着道:“还请夫人体恤,让我们慢慢还。”
韩夫人含笑品茶,似在思索,并不急着说话。
屏风后忽然转出一个身材高大、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尖声冷笑道:“慢慢还?十万两银子你们想还到什么时候?一百年?还是子子孙孙一直还下去?”她轻蔑地瞥了许母一眼:“既然你家还不上,就该由镖局来赔,这是规矩。”
许母叹了口气:“镖局是我哥哥开的,他也没有。。。”
中年贵妇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冷笑道:“这么说,你今天是来耍赖的。没有钱,做什么镖局?韩家虽说家大业大,可并不是做慈善的,十万两银子怎能就轻易算了?”
她冷冷的目光转到了许绣氤身上,厌恶地撇了撇嘴:“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见识不懂规矩。”
“静枝”韩夫人放下茶杯,淡淡地看了中年贵妇一眼:“你是韩家的姑太太,说话要注意分寸。”
许绣氤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眸子迎上了韩夫人的目光:“夫人,姑太太说的有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今日并不是来求情的,而是。。。”
她双手垂在身前,十指已握紧,恭敬而清朗地说道:“而是来禀告夫人,十万两银子我们一定想尽办法尽快还上。”
“哦?”韩夫人来了兴趣,微笑道:“姑娘,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有什么办法?”
许绣氤道:“我们在老家还有二十四亩地,留下四亩足以糊口。其余的二十亩按每亩地卖一百两计算,可以卖的两千两银子。”
许母脸色变了,赶紧拉了拉女儿的袖子,陪笑道:“夫人别听她瞎说,我们连房子都没有,哪里来的二十四亩地?”
许绣氤不理她,镇定地说下去:“我会做双面绣,上等的绣品托人送到京城,扇面能卖几十两一幅,若是大型的屏风绣的好,一幅能值上千两。我日夜赶工,三年、最多五年之内一定把银子全部还给府上。”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双手捧上:“这是我绣的绢子,请夫人过目。”
韩夫人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绢,只见绣着满树梅花,如烟如幻,一对长尾巴喜鹊缠枝并立,栩栩如生。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颇有点爱不释手,赞叹道:“双喜上眉梢,绣工好,寓意也好,你果然是个聪明孩子。”
许绣氤笑道:“承蒙夫人不嫌弃,一点小小心意就孝敬了夫人吧。”
韩夫人点头笑道:“好,好,但是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总得给你点回礼才好。”
许绣氤愉快地望着她,突然心里一动,觉得她的眼睛长得实在像极了另一个人,一样的脉脉如诉,一样的温暖如春。
一个细长身材、笑容甜美的丫鬟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施礼笑道:“夫人,跟着少爷出门的朱四回来了,说有几句话要回禀夫人。”
韩夫人点点头:“好,挽香,你先过去。”说着站起来向许母微笑道:“许夫人,失陪一下,请先用茶吧。”
许母满脸堆笑,赶紧连声说道“是,是”,又道“不敢当”。
韩静枝轻蔑地看了她母女一眼,也站了起来,懒懒地说道:“大嫂,我和你一起去,这花厅里的气味闷得很,坐着不自在。”
挽香却笑了笑,挡在她身前:“姑太太,少爷吩咐说,只请夫人一人过去,你跟着去可不大方便。”
韩静枝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拿手里的绢子往她面上一甩:“死丫头,越发放肆了,仗着少爷疼你,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韩夫人很快就回来了。她进门时步履比上一次来时更慢,许绣氤觉得她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是喜是忧的异样表情。
她缓缓坐下来,默然无语,一双锐利的目光只在许绣氤身上打转。
许家母女都感到心里不安,许母惶惑地望着女儿,每当她没有主意而丈夫又不在身边时,大女儿就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支柱。
徐绣氤倒镇定许多,平静而柔和地对着韩夫人的目光,心道无非是赔银子,未来的几年光阴虽不好熬过去,但心中坦荡,又有何惧?
好在韩夫人凝视半晌后,终究露出了笑容,竟同许母拉起家常来,问的都是“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平日里身子好不好,有没有常生病?”、“除了绣花,还会做什么?”之类。
许母见她句句问的都是关于女儿,心中渐渐又惊又怕,心想莫非是看上了绣儿,趁着我们没钱还,要拿她抵债去做丫鬟么?
她看了女儿一眼,暗地里咬了咬牙,心想罢了罢了,韩家的债躲不过去就只好认命。女儿却是命根子,怎舍得与人为奴为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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