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然看着皇后,眸中悲色渐深。
奕榕落地便有心疾,非是合格的储君人选。
可是,那个时候尽管他尚不清楚自己对她真正的心意,却早已决心,待他登临帝位后,储君必是奕榕。
至于缘由……
大概是源于他自身的经历。
他这一生,背负着外祖父和母妃的期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储君之位。
她是唯一的例外。
他幼时并不懂得储君的涵义,不懂为什么想做储君就不能随心哭笑、不能吃鲈鱼、不能做玉雕……
那个时候,他肯放弃自己的喜好,不过是希望母妃开心。
后来,他大了一些,懂得了储君是将会接替父皇成为下一任国君的人,也懂得了争储是一件比“按标准去做”复杂得多的事。
诸如“仁厚”、“英明”等等,典籍里把一位优秀的储君所应具备的各项特质列得清清楚楚。
他努力接近那些标准,可是,即便他再努力、做得再好,父皇也很少注意到他,更不必说称赞他。
父皇有六位皇子,可父皇在意的,只有他的太子长兄和四皇弟。
或者说,只有四皇弟。
喜好不明则威势莫测,外祖父教他,不露喜好是居上位者应有的最基本的素养。
他一丝不苟地照做,父皇却说他,“少年老成”。
四皇弟一生都活得畅快恣意,从不掩饰喜好,父皇却屡次称赞四皇弟,“真性情”。
呵,真性情……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了,典籍上不会写,有资格决定某位皇子是否堪为储君的人,唯有在位的皇帝。
倘若皇帝压根儿就没有立某位皇子为储的打算,那位皇子却自作多情地按照储君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那么,就很可笑。
就像他……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真正地有了争储之心。
是为了外祖父未酬的壮志,是为了母妃蹉跎的半生,更是为了他自己心底的抱负和不甘。
抱负是,哀民生之多艰,想为百姓做一些事。
不甘是,想让父皇看清楚,堪为储君的,究竟是他的哪个儿子。
在谋算和鲜血铺就的夺储之路上,兄弟们渐次倒下,最后,金銮殿上、龙椅之侧,唯余他一人。
可即便如此……
即便唯余他一人。
即便他艰难地支撑起这偌大帝国的运转,在他的支撑下,父皇安然醉心于修道。
直至临终,父皇也没有册封他做储君。
关爱和教导,认可和身份,他幼年曾期待过、终其一生也不曾得到的,他都想给奕榕。
最后,事与愿违。
而他,难辞其咎。
……
长子周年祭之夜,是皇帝最后一次见到皇后。
那夜之后,太后染恙,容皇后衣不解带、近身侍疾,且每必亲尝汤药,确认温度适宜方献给太后。
朝野内外莫不称颂。
尽管容皇后侍疾纯孝,大约是大限将至,简太后的病情仍渐入膏肓。
皇帝想了想,便由着皇后去了。
既能差使得动云太嫔、佟家以及在停灵殿伺候的奴才们,又容不下皇长子的……
唯有简太后一人而已。
偿命罢了,简太后死得不冤。
皇帝这样想着,闻知简太后的丧报。
太后撒手人寰后,侍疾半年的容皇后终体力难支、病倒在床。
自然无力主持简太后的一应治丧事宜。
皇帝便亲自过问。
毕后,他前去中宫。
打着告知治丧情况、探疾的由头,皇帝其实是想告诉皇后,她想做的事,他总会帮她做成的。
就像,他知道她要简太后偿命,便把寿康宫里外,从煎药的小宫女、到请脉的太医,全都换成了他的人。
她要杀人,他或是代她动手,或是递刀子。
倘若她肯宽宥他,他还想问她,究竟怎么做到的……
据他派去的人回禀,从药材的种类、分量到煎药的器皿、环节,他们倒是有心帮着皇后掩饰一二,可那些环节都没有问题。
皇帝准备了很多想对皇后说的话,不料,皇后自称病颜寝陋、掩帏拒不面圣。
他只当她心里仍有气,便每日亲去探病,等她气消。
有时候,隔着重重帘帷,他边批折子,边听她和身边伺候的人说话,还会觉得颇有意思。
例如,有一回她吩咐人翻找一件火狐披风,摸着那披风感慨:“不过是大姐姐的一句嘱托,他却这样上心……”
“火狐难得,游商行走十余年才收齐了皮子,披风终成,他却早已不在人世。”
“他战死的那年,才十八岁,无妻无子的……”
“真是可惜了……”
皇帝便循着皇后的话推测。
大约是,容大小姐为情自戕后,命悬一线的时候曾拜托有过婚约的定国公府邵家的人代为看顾她的三妹,邵家彼时仅剩的一位邵小将军对这嘱托上了心,前往西北戍边后,向游商为容皇后定了一件极罕见的火狐披风。
火狐皮难得,待游商终于收齐狐皮、制成披风,定购披风的少年早已战死。
忠义百年,邵家最后一位小将军,邵北城。
皇帝想起久远记忆中少年灿如星辰的眼眸,心里罕见地生出几分怅然。
真是可惜了……
帷内,容皇后并不知晓帷外皇帝的怅然,仍在抚着那火狐披风感慨:“我幼时曾听母亲和大姐姐说起,邵家有祖训,将军们都是不纳妾的。”
有小宫女惊讶地应和:“不纳妾?!难道将军们后院中都只有一位夫人?”
又有小内官笑着逗趣:“军营清苦,只有一位夫人,嘻……将军们如何耐得住?”
“京里那些大户人家内里的做派你是不知道,纵然祖训定了不得纳妾,难道就不能纳通房、养外室了?”
那小宫女便吓了一跳似的:“那岂不是坏了祖宗规矩?!”
那小内官的语气便更不屑:“那些人眼里哪有什么祖宗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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