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日光暖人,充沛光亮透过龙纹精雕木门上的窗纹照进偌大槃玖殿中,在温热木地板中晕出一大片金灿灿的光辉。
武丁乌丝用青龙携玉金冠束起,面容俊朗清绝,眉眼如画,尤其一双丹凤眼似是开尽了人间芳华,他着一身月白色磐龙爪纹直襟长袍,广袖上金线勾边着赤红色五翟凌云祥瑞图,腰间束以四指宽的辟尘苍龙九天腰带,皆是以暗金色丝线锦绣,垂着赤红色腾龙戏珠宫绦,靴子上金龙盘剥而上,大有气吞山河之意。
他盘腿坐着,右手执起案前白玉清茶,闭目细嗅一番,清绝眉宇间落得一丝舒缓,神情看似平静着,却总是像蒙着一层冰凉轻薄的冬霜,洒洒出细碎的冷寂,目光扫过去,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越过案前两匹铜饰神虎高枝烛灯盏,烛火跳跃一瞬炫出朦胧光环,子赏跪坐在大殿一侧,透过着迷离的光斑,高高举起手中托着的玄色刀戟,回答道,“大王,此物周身宣黑,并无半点标记,臣以为这是行刺之人为着行动特意制作的暗器,这刀戟上隐泛绿光,似是淬了剧毒,好在大王无恙,否然此等不知名的毒物渗入肌理,只怕会不好。”
他说这话时,仍是心有余悸,商朝奉天地,王者之地上无论部落,诸侯还是王室皆有自己的神明图腾,如同这般光滑无一族人部落标志的东西,并不多见,加之淬了剧毒,就是草药师配得解毒之药,恐怕中毒之人也早已魂入九泉了。
武丁放下手中杯盏,嘴角薄凉,“若是真是如此,那寡人遇刺便是有人蓄谋已久,直接想要了寡人性命。”
子赏朝铜纹花团锦簇苍龙于飞坐榻上的武丁匐拜,面上皆是凝重,“若不是亲眼所见,臣竟不知大王身边有如此凶险之事,尚且未能将贼人斩于大王面前以慰大王心安,臣有罪。”
武丁摆摆手,面上并无太多神情,“无妨,明枪易躲,寡人身后暗箭如此之多,就算将军有心,却也不是这一朝一夕除得尽的。”
小乙暴毙,他本就是撑着众诸侯的敌视与不屑登上王位的,众臣朝野皆是明着臣服,暗里藏刀,如今遇刺之事他心中并无意外。
子赏满目忧心,“大王以为如今之势,应该如何应对?”
“仅靠着一只刀戟,蛛丝马迹尚还寻不得。”武丁挽唇冷然一笑,那森然冷意似是冰封了四处和煦的日光,“只得等着今后,他们在暗处露出马脚,我们才好见招拆招。”
想到此后凶险,子赏便不由担心起来,“臣如今年老,不能再为大王战场尽忠,谈论扫除宫中障碍之事,若是大王不嫌弃,臣愿为大王肝脑涂地。”
武丁春风一笑,“子将军忠心昭昭,是寡人的福气。”蓦然眼风流转间,似是想起什么,嘴角笑意似是有了些许深意,“子嫮入了商宫,也是寡人的福气。”
想起当日暗洞中子嫮对大王的失礼,子赏身上僵了僵,“臣惶恐,是臣对她自小疏于管教,才叫她性子野了些,望大王怪罪。”
“性子是野了些,在那空山上学了不少本事,身法行事自然与寻常女子不同。”他说得云淡风轻,眼角却留意着子赏,却见匐跪在地上的人身子僵硬了许久。
子赏额前留下冷汗,脸色苍白着,“大王,都知道了。”他这是肯定之意。
“恩?还有许多不知道的,希望将军不吝赐教。”
子赏面如死灰,“臣欺瞒大王,其罪当诛,愿大王成全。”
帝王家从来都是缺乏信任的,尤其武丁登基不久,各方诸侯势力虎视眈眈,大权根基如此不稳,更是要步步谨慎,白日费心周旋着,晚上身边睡着一个习武十余年的女子,这其中心惊子赏虽不能感同身受,却明白得很。
武丁默着,偌大明厅间只听得铜烛台上小声霹雳的火苗作响,他居高临下睨着子赏,半晌,眸中在那个一丝清明闪过明光,从怀中掏出那透明薄纱红的泪滴玉坠子,“将军莫慌,寡人要问的是此物。”
他这样避重就轻直接掩过子赏家族的欺君之罪,可见他是真的放心子家,从来都是帝王家多心多疑,子赏被这样信任着,心头万分感涕王恩,便抬起头瞧了瞧子昭手中的坠子,只一眼,戎马一生的将军便瞬间红了眼圈,“大王,此乃亡妻贴身之物,当年亡妻生下小嫮后,突然大出血,因此……”
武丁眼中似是划过一丝悲痛,“寡人并非故意勾起将军心事,只是角落这个‘好’字,一直不知何意。”
“此乃亡妻的手笔,她临盆之前,家中祭天婆婆便言天命是个女孩,我子家世代武将,亡妻便一心希望这得来不易的女儿可以如寻常女子一般闲适静好安稳一生,便合成个‘好’。”子赏忆起旧事,便更加肝肠寸断,他竟让亡妻这唯一心愿竟也成了妄想。
“竟有此深意,难为夫人一片苦心。”
子赏痛心疾首,只觉心头一片愧疚,“小女如今这般模样,委实是我这父亲的责任,恳请大王若是今后小女冒犯冲撞了王室礼法,还请大王准许臣下与小女一同受罚。”
武丁起身,一把扶起地上满心悔恨的那位父亲,“子赏爱女之心,寡人明了,自是不会过于苛责。”
子赏恭敬地望向子昭,“谢大王恩典。”
这边刚平复满腔动容,外头海阳传了一声,“大王,夫人来了。”
武丁回身坐回榻上,子赏便将手中的暗器悉心收起来朝武丁叩首,“臣下告辞。”
武丁额首,便见子赏细碎着步子退出厅门,两侧推拉开的木门一张一合,泼洒下橙红明亮的夕阳余晖叫人不觉冷了一度,他盯着朝前走来的红色影子,心想了一句——
竟不觉已黄昏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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