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老爷叫穆家班滚蛋。穆胭脂和李教头都觉得事不宜迟,赶紧滚蛋离开扬州为妙。免得林二老爷回头想起,又无法脱身了。
穆胭脂收拾了穆澜的行装,让李教头雇了辆骡车,匆匆去了竹溪里。
春裳,夹袄,棉袍……林林总总铺满了半张床。把她的行李都搬来了,仍然没有提半句与父亲有关的事。
穆澜倒了杯茶,靠着床柱慢慢啜着,沉默地看母亲忙碌。尽管理解母亲想为父亲翻案报仇的心,穆澜仍有一种被抛弃的孤单。
穆胭脂作贼似的将一只靛蓝染花布包打开一角,又飞快地收起。里面是女人月事来时用的私物,她将花布包塞在了枕头底下。
“听说宫里头的贵人们都是用棉布……咱用不起那个。取灰不方便,买黄裱纸最好,扔茅厕里不打眼。被人瞧着你就说痔疮犯了。”
痔疮犯了……穆澜险些被嘴里的茶呛着。却不得不佩服母亲,连这样的借口都能想到。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连丝羞意都没有。她自嘲地笑了,脸皮厚得都有一层茧了吧?
“唉!”穆胭脂将她的行李收拾完,长长叹了口气。
太了解母亲了。穆澜转动着茶杯,淡然问道:“船什么时侯启程?”
“我和李教头回去就走。”穆胭脂顺口答了,终于扭捏起来,“澜儿,杜先生和你说了吧?”
“嗯。父亲……那晚他对娘怎么说的?”母亲不好说,就她来问吧。
恨意瞬间涌入穆胭脂的眼睛。这一刻她的眼神寒意四射,像磨得雪亮的刀。刹那间,穆澜感觉到了杀气。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母亲已闭上了眼睛。那种感觉消失了。母亲恨了十年呢,穆澜心软下来,放下茶杯,半跪在床头的踏脚板上,握住了母亲的手:“您慢慢想,细细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再危险,澜儿也要去做。您不必觉得对不住我。”
穆胭脂没有睁开眼睛看她,粗糙的手握得紧紧的。那天晚上的事就像每天都被她细细想过一遍似的,话没有半点磕碰就吐了出来:“……只是罢了官,没有抄家流放还算万幸。想着老爷烦闷,我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四道菜。一道酱肉丝,一道回锅肉,一盘炝炒白菘,一碟油煎花生米。特意去买了坛剑南烧春。老爷是四川人,爱喝这种酒。”
……
母亲的叙述将穆澜带回到十年前京都榆树巷那间二进的小院里。
六岁的自己喝过药睡着了。母亲给父亲摆上了酒菜,温柔执壶,想让父亲舒怀。
还不到三十的邱明堂一杯接一杯饮着家乡的酒。本以为年轻的自己仕途一片光明,将来能衣锦归乡,如今却罢官回去,不免心灰意冷。又觉得庆幸:“返乡种田还算落了个好下场。只是连累你和女儿要吃苦了。”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妾身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镖师家的姑娘能吃苦。老爷莫太过灰心,说不定将来也许还有机会起复呢。”
邱明堂愤愤然:“那些奸佞小人!”他骂完继续喝着闷酒。酒劲让他心里的不甘又冒了出来,神神秘秘地告诉穆胭脂,“其实我已经查到了线索。”
穆胭脂分外吃惊:“老爷既然查到了线索,为何不禀了院里的部堂大人?何至于落个巡查不利被罢了官?”
“我胆小了,怕了!”邱明堂苦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渐渐迷离,“那八名被革了功名的监生不是在狱中自尽,就是意外身亡。哪有这么巧的事?”
听到这里穆胭脂也害怕起来:“咱还是平平安安的,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罢官就罢官吧。明天我就遣散了下人,收拾行李回老家去。”
“我不甘心啊!”邱明堂捶打着胸,恨自己胆小不敢说出来。此时他借着酒劲对着穆胭脂一吐而快,“供奉在孔庙里的会试试题根本没有被偷走。科场弊案是假的,皇上病重,有人借机排除异己!我已经知道那八名监生是怎么拿到会试试题的了。我明明查到了……不甘心啊!”
穆胭指心惊肉跳,却见丈夫说完就趴在桌上醉了。她扶了他上床,喂了一碗醒酒汤。她心里放心不下生病的女儿,给邱明堂盖好被子正要离开,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含含糊糊地嘀咕着:“藏书楼,我知道……是在藏书楼。”
穆胭脂叹了口气,吹熄了灯去了女儿房中。第二天,邱明堂在卧房悬梁自尽。
老头儿给穆澜的卷宗抄录得仔细。邱明堂那晚所用酒菜与母亲说的一般无二。除了家里的房梁高了点,没有异样。仵作尸格上填的也是自尽。
“他酒喝得多,都软成一瘫泥了。老娘几乎是把他扛上床的!”穆胭脂睁开了眼睛,那股泼辣干练劲又出来了,“那绳子是柴房捆柴用的。他为了悬梁自尽,后半夜酒醒了先开二门去柴房找绳子。再回卧房搬椅子上桌。他这么来回折腾没惊醒家里一个人,可能吗?他就是怕死才不敢说出查到了线索,怕死的人会自尽?”
穆澜听母亲这样说,突然有点好奇:“母亲这么凶,父亲在家一定很怕您吧?”
穆胭脂瞪着她道:“和你说正事呢,没大没小,还敢打趣长辈?”
可是她真的找不到邱明堂是父亲的感觉。也许她从小就不知道有父亲是什么感觉。穆澜嘿嘿笑了笑,继续问道:“师傅说咱家房梁有点高?”
“绳子也短,不过一丈三。”穆胭脂更正着她的话,“你爹那点俸禄在京城买不起房。租的二进小院也只图个干净便宜。卧房没有糊天棚,那梁离地有两三丈高。娘偷偷试过了,你爹比我高半头,桌子上搭了把椅子站上去,他把脖子伸进绳圈,那脚尖堪堪能点到椅子。他那细瘦胳膊得费多大劲才能把自个儿的脖子伸进绳圈哪?说他跳起来把脖子伸进绳圈的吧,一个没跳准,椅子就蹬掉了,那动静哪能不惊动家里人?”
说到这里穆胭脂又叹了口气道:“仵作匆匆填了尸格。衙门里来的人都异口同声说你爹被罢了官想不通这才寻了死路。娘心里怕极了。不敢对人说怀疑你爹是醉酒睡熟时被人举起来挂上去活活吊死的。办完丧事带你回娘家。一路上总感觉有人跟着。出了京住的客栈莫名其妙着火。娘有点功夫底子,抱着你跑了出去。后来听说官府填尸格,把一对母女认成了咱们。就干脆隐姓埋名办起了杂耍班走江湖卖艺。”
“十年里,娘都没有回过外祖父家?”邱明堂父母早逝,老家只有族亲。穆胭脂却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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