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苦行僧,他有一个法号,叫道衍,不过他更喜欢面前这个中年相士给他起的名字,病虎,取自“行如病虎,立如眠鹰”的寓意,如果连上已经弃之不用的俗家姓名,全名便是——病虎姚广孝。
姚广孝揉了揉肩膀,他今年十二岁了,和其他十二岁的年轻人相比,他长得很病态,三角的小眼睛,笑起来很不好看,像条盘起来的毒蛇,虽然有着象征重情的浓浓眉毛,却也有着象征薄情的薄薄嘴唇,再配上那发亮的光头,一看便没有女人缘。
他这是在游历天下,尽管他很小,十二岁。
姚广孝侧头望着并肩立在马上的中年相士,那相士手里提着一壶烈酒,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偶尔还打着哈气,眼睛因为酒气水亮水亮的,姚广孝跟随他一路北上,也渐渐熟悉了彼此,可正因为熟悉姚广孝才有些弄不懂,他弄不懂的是这个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骗子的相士,是怎么混了个“浙东袁珙,天下相法第一”的谬赞,对此姚广孝深表怀疑。譬如上次喝酒,一时尽兴,这个袁珙就痛哭流涕的坦言说他平生最大的失策便是给一个叫马吉利的恶棍随兴卜了一卦,从命相中来看,他妻子肚里确确实实理应是个男娃儿,可生下来偏偏是不带把的,自己自出师以来唯一一次失卦便是葬送在那个叫马吉利的混蛋手里啊,一边说一边哭,好不凄惨。当时的姚广孝则乐的差点没跳起来,好一个把柄啊。
算命的,特别是名满天下的相士,每一挂都是战战兢兢的啊。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袁珙倒是有一只苍鹰,平时爱护的不得了,自己天天吭着冰冷的馒头,也要额外的把包袱里的猪肉条拿出来喂给他那只鹰,每每姚广孝都看的牙痒痒,他其实是一个吃肉的和尚啊。
“老家伙,我们一路追随斗数之主的星光来到这里,你该不会说紫薇星的异常就应在那个部落的某个人身上吧。”黑暗里,姚广孝马鞭指着远处点点火光的赵氏营地,百无聊赖的说,他是至今都不相信袁珙的话。
“我怎么知道。”袁珙晃了晃酒囊,眼睛对着酒囊里看了看,看到实在没有酒了,整个人也没了精神,“我只是来看看老朋友的。”
姚广孝睁大了眼睛盯着袁珙,“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带我去看未来的天下之主的。”
袁珙打了一个哈哈道:“果然还是小孩子啊,这种话你也信?我要是知道天下之主,还不把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女儿都带来,看看有没有合眼的,赶紧给送过去,哪会空着手,就带了你这个小老虎,长得还狠病态。”
姚广孝眯起了眼睛,“看来我回去得去找找那个叫马吉利的人了。”
袁珙笑声戛然而止,苦笑的摇摇头。那水亮水亮的眼睛盯着姚广孝道:“你这面相啊,本该是大器晚成,只不过天象有变,注定了你少年成名,此生杀戮天下,作孽啊。”
“信你才怪。”姚广孝撇撇嘴。
袁珙没在说话,在马上醉醺醺的笑着。
许多年之后,病虎姚广孝被称为东西方战场上最恶毒的策士,以诡谲的谋术独步天下,被誉为“诡道之师”,乃至他的前辈们都为之感慨一代新人换旧人,可是姚广孝总是平静的说,曾经有一个像个骗子的相士才是真正看穿星空的人,他其实早已知道一切,只是他不想打破冥冥中天道的轨迹。
“你说你要看老朋友?这北疆也有你的朋友?”
“当然,”袁珙自豪起来,“我的朋友遍天下,从皇帝到乞丐无所不包,就是当今大元的皇帝见到我也要喊一声老师您好,哈哈哈……”
“继续吹,反正也不要交各种苛捐杂税。吹牛这种东西,朝廷还没有想起来征税。”
“其实啊,这个朋友我是不想来见的,这次也是最后一次了。”袁珙对着草原远处的点点星光淡漠的说道。
“他要死了?”姚广孝理所当然的问道。
“不是,”袁珙道:“只是一个胸怀天下的懦夫,又何必多见。”
姚广孝还未解惑,袁珙已经策马缓缓的向赵氏营地奔去,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孱弱的相士竟是如狂风一样冲进了赵氏营地。隐约间,姚广孝似乎听见相士留给自己最后的声音,在风中喃喃自语,“小老虎啊,这其实是一片困龙之地啊。”
其时,天上一只苍鹰从明月中飞过,长长的一声鹰唳。
“困龙吗,那我此来岂不是龙虎交汇,风云骤起了?驾!”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