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
公元308年10月,刘渊于蒲子称帝。次年四月,汉将石勒连陷巨鹿、常山、冀州;二年七月,武德之战,石勒攻杀晋冠军将军梁巨,坑杀抵抗降卒万余人,威震河北。
石勒坑杀之事发生在翟家巨变后不久,时值翟莲重伤昏迷,封、乔二人徒着急而不得应对,只能等待翟莲醒转。要知道石勒此战已与控制了河北无异,更是向河北诸堡垒的示威,而坞壁是河北的一股股武装力量,显然它的存在是能威胁到石勒的,如若石勒一个不乐意,必然会打上诸堡垒的主意,在此情况下诸堡垒如何敢不自危?若是不能得法善解两者间的关系,诸堡垒必将同那万余晋卒一般遭受灭顶之灾。
转眼近秋,尚未脱去麻服的翟封一脸憔悴,鬓上已霜:“三公子,日前传来消息,汉将石勒连陷河北诸郡,各地行主潜使来商,如何应对?如今堡内巨变,行主与两位公子……病逝,还请三公子主持大局。”这么个说法自是不想让翟莲担上弑父心结,另外翟家堡巨变,其余诸堡多少听闻些风雨,对外翟封也只好捏造了行主病逝、两位公子屠妖而亡的消息。
两个半月里,翟莲养伤、翟桑自闭房中终日不出,行主同二子的丧事从简办了,堡里大小事务都是由他与乔老三两人操持。翟城一走,翟封更是心情沉重,整个人像是老了十余岁。好不容易翟莲伤愈,却因石勒战胜河北的消息,于是不得不来请示。
他没想问当日翟莲双目为何复明,也没想问他如何拥有那般不可思议的力量,更加不敢揣测两年前那一桩变故。()他只知道让这一切赶快过去,而今,翟莲俨然已是整个翟家堡的依靠。
经过日前之事,堡内乡民更是对翟莲敬畏非常,心目中早已将之认作新一任行主。翟莲依旧紧闭着双眼,不忍地对着面前这位对翟家最为忠心耿耿的二叔,心里不无悲痛,叹息道:“常闻父亲称赞石勒豪勇,不想今日竟做出坑杀万人之举。莫不是父亲错看了?二叔,你先去忙吧,此事且待我想想。”
“是。”翟封是眼看着他长大的,对翟莲的疼爱不少于翟城,心知承受着弑父之痛尚自振作的他今后更要承担起堡中事务,当真为难了。低叹一声,翟封想起一事,又道,“丧事过后,四公子一直呆在房中不肯出来,我等劝他都是不理……四公子最听三公子的话了。”说罢转身蹒跚退去。
或许以前是,不知从我亲手杀死父亲的时刻起,他还当我是他三哥么?翟莲无声地自问着。再经大噩的翟莲已不似两年前只知道埋头苦练武功、独自饮苦,反观此时的他心境已是极大变化,坚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
两年前父亲的勉励犹傍耳侧,是啊,虽然尚且不能做到释然,但是要担当得起一堡数百口的重担,如何能在此刻独自沉沦?轻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翟莲起身出门,摸着翟桑房间行去。
站在门口迟疑了一刻,翟莲探出已久的手还是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翟桑抱腿蜷缩在床上一角阴暗,无声地低着头,任谁遭逢如此变故也无法当作无事,何况翟桑还太年幼。
“三哥来见你最后一面,今后或许你我再也没机会相见了。怎么,还是不愿见上三哥一面么?”
翟莲没来由的一句话引得翟桑猛然抬头,惊恐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父亲不在了,大哥、二哥也随父亲去了。现在……连你也不理我了么?你们好狠的心……你们都好狠的心啊……”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呜咽声,那是一个年仅十五的孩子的无助。
翟莲站在原地没动,他怕狠不下心来,怕五弟永远也无法独当一面,更加无法肩负起行主之责。紧了紧负在身后的拳头,他的声音显得冷冷的:“还记得你十三岁生辰的时候,父亲说过些什么?”
翟桑全身一颤,父亲的音容笑貌、在自己面前佯装出来的严厉犹自徘徊脑中,那是多么得慈爱,而如今物是人非……
“我翟家男子须当谨持‘担当’二字。
“父亲教导我们要学会担当,要担当得起堡内五百七十三口兄弟亲朋、妇孺老小交托于翟家的重担。三哥还记得……因此,此次石勒危及河北诸堡,我已决定请任汉营。”其实在翟封相问对策之时,翟莲便已有了决断,唯独便是放心不下这年幼的弟弟。
“什么?你要去给匈奴当质子?不可以。”翟桑大惊,跳起来一把抓住翟莲,生怕一个放松就要失去这个最好的哥哥,这个最后的依靠。
翟莲苦笑不已:“父亲一生的愿望便是保卫这一方乡亲,才苦苦经营起翟家堡。我岂可让父亲二十余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他一把抓住翟桑肩膀,沉声道,“听着,日后三哥不在,你要继承父亲遗志,听二叔三叔的话,勤习三绝,好好经营翟家堡。我当无憾矣!”
仿佛知觉要失去什么,翟桑猛地摇头,声嘶力竭地吼着:“不,要去做质也是我这个没用的弟弟去。翟家大业怎么可以留给我这个毛头小子,父亲也常说三哥是翟家堡最好的继承者。我不许你去、不许。”
“别再任性了,”翟莲喝止了近乎疯狂的弟弟,“我言尽于此……
“你我约定十年,若是十年之后让我回来看到翟家在你手上败坏,我绝不饶你,父亲与两位兄长在九泉之下也将不得瞑目。”说罢不待翟桑多言,一掌将他打晕,轻扶回床上。
踱出房门,不自禁里却是来到了校场前。校场四周被收拾得一干二净,若非中间三丈方圆尽皆焦枯龟裂的黄土躺着原处,见证了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幕,谁也宁可相信那仅是一场难醒的噩梦。
翟莲仰望苍穹,虽然那双眸子依旧紧闭,然而雨后的白云一贫如洗,却似清晰地刻在了脑海深处,同那个牵挂着的身影是那般相似。
“如若你还在,必定也是赞同我的做法的。
“四弟,原谅三哥的自私。将若大家业交托于你,或许,难为你了……
“父亲……”
武德之战,汉将石勒大获全胜。河北诸堡垒大震,皆请降送任于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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