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不胜寒之外,更可一览长安城西这一片景色:得益于京兆府,这附近房屋街道倒是十分整齐,到有点像棋盘上排列整齐的棋子,只是纵观棋盘,总少不了几只不安分的蚂蚁。
“这蚂蚁有点多啊。”时若闻自上而下,瞧着长安城里若隐若现的几道身影,在各处穿梭。虽说有律法约束,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总少不了些蝇营狗苟之辈,或是其他白天不好做的事情,留到晚上。故而长安城到了晚上,就少不得有“梁上君子”,只是今晚似乎分外活泼啊。极目远望,能望见的各处都少不了些奇怪身影,自然不是吕答应那种蹩脚轻功,而大多是江湖一流好手,只是太远了,时若闻眯着眼睛,也不可能认得清。
收回目光,时若闻向下望去,京兆府灯火通明,其中各司各部无一例外都是掌着灯的,虽说时若闻很好奇,专司发放饷银的为何还要值夜班,却也知道,这次大寿只怕非同一般了。他找准存放卷宗的后库房,轻身跃下,藏在京兆府后院院墙下。
京兆府不存放大量卷宗,但会有判案的目录记载,至少是个索引。时若闻能猜到,关于周庭的一应材料,只早烧成灰了,但有资格审二品大员的,必定是长安四品以上,刑部或礼部或大理寺的官员,周庭曾在刑部代任刑部侍郎,且事关皇位,礼部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时若闻一边想,一边从腰间掏出一个银制的小圆筒,圆筒之上刻着一只独脚异兽。这是他得自奇门的夔音笛,能讲人声音凝成一线,算是人工的传音入密了,不过只能发些单调的声音。时若闻内力自然不弱,他要使的,是这小笛子的另一样功能。
京兆府存放卷宗的库房门前,两个腰间别着铜锣的府兵神色专注,警惕万分。这二人也算是京兆府的好手,何况还有一队官兵专门绕着库房巡逻,因此也算是滴水不漏。只是时若闻可不是一般江湖人,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吹着那夔音笛,只是声音却小的很,初时好似风过卷帘,后来就犹如雪落水中,再后来,人耳已经不可能听得到了。但时若闻却满意地笑了笑,随手扔过一粒石子到那两个官兵身后,石子发出声响,那两个官兵却好似没有听到,依旧神色专注。
感慨一声奇门机巧天下无双,时若闻便找个机会,趁着巡逻的队伍巡到库房后边,从房顶一跃而下,落在守门府兵身后,推开一条缝,侧身钻了进去,又小心地关上。而这些不大不小的声音,那两个府兵毫无察觉,好似聋了一般。若是有个外人看到,定会以为这三人串通一气。
作为长安城里除了皇上以外,最有资格管理长安的机构,京兆府的案牍也是累计如山。巡捕司只管罪犯,却也攒了不少卷宗,京兆府还要管长安大小诸多事宜,当真称得上卷帙浩繁。只是这儿不仔细清扫,虽不算灰尘漫天,却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时若闻径直走到库房深处,仔细查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这里也是按时间划分摆放,故而时若闻很快找到了建义七年的礼部官员出入花名册。翻到十月,查过几遍,无一反常。
无一反常,就太反常了,皇位这么安静就交接了?时若闻有些不信,又查相关卷宗若干,发觉关于周庭的死,只有一句“建义七年,东城城郊,损鬼头刀一柄,备案。”
时若闻只觉心中愤恨要涌出来一般,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并找到了可能是当时行刑刽子手的几个名字,这些名字是附在一卷京兆府人事花名册后边的,时若闻记下建义七年十月中做过事的几个人,将卷宗归置原位,静默许久,才幽幽地叹一口气,出了库房,随在巡逻队伍后边溜出京兆府。
这一趟比起他做过的许多事情都简单,没有不知何时出现的沙暴,没有烈日和蜃景,但之后的疲惫却分外沉重。时若闻没想到的是,周庭数十年巡捕司任职,此时竟留不下许多东西来。他躺在一处屋顶上,枕着手臂看着夜空,眼神复杂,但却没有沮丧之意。他想:早有预料罢了。
时若闻忽然觉得有些困了,却又听到一个熟悉的醇厚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猛地起身,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高处的檐角上,天空中的乌云忽的让开了一丝月色,照在人影身上,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周大人?”时若闻跳起来,丝毫不理会发出的声响。但那人影却又消失了,随后出现在更远处。时若闻心知那必定是周大人的样子,与记忆中丝毫无二。他起身奋力追赶,却往往在触手可及时消散,从高楼到矮房,踏碎几家砖瓦,点醒无数好梦,但他却只是追着。
终于那身影停在一处屋脊上,亦不再背向时若闻,而是转过来,露出一身天蓝色儒服,眼神温和,面容却在夜色中难以看清。
时若闻激动道:“周大人,真的是你吗?”
那身影摇摇头,说道:“我已经死于二十三年前,你心里是知道的。”
即说已死,却又为何如此清晰?时若闻面露悲戚之色,一言不发。那身影却又再度开口,语气温和:“我是谁又有何重要,周庭已死,你为何还要查下去?周庭当初教你武功,是要你认真活下去,而不是要你苦苦挣扎这许多年。”
时若闻面露愤慨,似乎认定眼前就是周庭,大声道:“我只知知恩图报,周大人教我天道昭彰,善有善报,可凭什么周大人如今,落得这样下场。”
那身影却摇摇头,语气依旧温和,说道:“我有怎样的下场?”他此时竟自认为周庭了。时若闻刚要讲话,一阵风过,那身影却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时若闻面色悲怆,他知道这是幻觉,早先宋意何嘱咐他,若有记忆中的人和事出现眼前,勿要惊扰,只需以内力稍微刺激掌心,就自然消散。但时若闻却没想到,他会直接见到周庭,而宋意何也没料到时若闻的幻觉如此真实,又或者,时若闻本就想见到这位如同父亲一般的人。他在冰冷的现世中日渐衰弱下去,无人可懂,只有这一点念想支撑了。
时若闻半跪在地上,回忆着过往,他今日“重见”周庭,只觉过往又浮现心头,只是他没有沉湎,而是很快清醒过来——他还有事情要做。
只是唯独心头,却盼望着这这幻象再度出现,出现哪怕片刻。
他纵身飞起,施展轻功去往城北。根据他的情报,在城北的群贤坊,有紫泉宫的弟子,他定要从这里查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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