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渐渐和暖,屋外的麻雀按捺不住心思,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无端惹得人心烦意乱,沈枫原是一夜未眠盯着陈轩,生怕他出了什么变故,到时候自己连守他一夜都是奢望。眼下微微泛乌青色,在一张素白的脸上格外明显,坐了一夜,起来时手肘都有些发麻,微微捏了捏腿才能不稳当地站起来,脑子里一团线缠了又缠,把头扯得生疼。只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也没太有精气神阻拦一下。
卫影慌慌张张冲了进来,手里提了一个人,长得倒是忠厚老实,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毫无反抗之意被卫影小鸡仔一样提在手里,着实有些不像样子。枫姑娘还未开口,卫影便气冲冲说道:“姑娘,他……他说,王爷这毒,原是他给下的,说是趁离厨房近,便在王爷饮食里做了手脚。”
沈枫心下一凛,陈轩于军中的作风,她虽然未曾见过,但是可以想到那人虽然杀伐铁血,可是治军从未带有丝毫戾气。治军严明却又不失公允,手下无一不心服口服,当是一位好的将领,断没有那鸡鸣狗盗忘恩负义之辈。沈枫原以为,是那日北疆狼子野心假意议和时暗中使了手段,陈轩一时不察才中了奸计。未曾想,竟是自己亲手养出的狼狗,放着敌寇不除,畜生偏偏一头反过来咬自家的主人,陈轩若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气过去。
虽然知道是谁下的毒已然无用,再如何惩罚此人对陈轩也是不能起到一星半点的好处,可这人,沈枫却也没有要放过的念头,她虽然不计较吃些小亏,可也并非佛陀,为了渡人甘愿将自己献上,如今既然伤了陈轩,便再不能留。
那个人却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也不作辩解之言,只说是自己一时迷了心窍,受了北疆的好处,便将毒藏于陈轩日常的饮食当中。
沈枫却觉得有些不太对,这个人看起来算不得不忠不义的宵小之辈,浸润沙场,身上的肃杀之气却很少,浓眉皱都不曾皱,半分市侩贪财的嘴脸都没有。反而,反而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起来还有三分胆识三分忠勇,实在是不像能因为钱财便谋害母国主帅之人。
“他是何人?”
“他原是京都之人,参军也有小十年了,原就是个卫千总,这次与北疆交战还立了功,眼看要迁守备了。”
“你若想靠拢北疆谋害自己的母国,为何要如此浴血奋战?你若是大手一挥将部署的地图献上,岂非更能得到北疆的信任?”
“我……北疆……北疆那边的人许了我官职,可……可荣华一生……我……我一时鬼迷心窍……”他支支吾吾,一连串的话说了便否,丝毫可信度都没有,“只求,只求不要株连我的家人,我……我德行有亏万死不辞,跟我的家人无关,只求,求法外开恩。”
沈枫抬了抬眸子,一个不惧死的人……
“门外又是什么人?”
一个妇人的声音传过来,跪在地上低着头准备赴死的人脸色突变。
“卫影,放进来。”
“与他无关,我是他夫人,是北疆人,是我,是我下的毒。近几日我都以要看他为由偷偷潜进来给他送饭,我,我趁着做饭的厨子走开,便将上面的人给我的毒药放进王爷日常的饮食中,怕被人查出来,不敢一次性放完,我,连着七日才将毒放完。那毒轩王爷吃进去只是完成了一半。等到那天北疆诈和,另一半便是那使臣身上带的,你若是不信,可问一问随行的人当日是否闻得有异香,那便是蛊虫身上所带。蛊虫细微几不可察,可,可它却会寻主,自是那几日我在饮食中所作手脚。回家时上面的人前来问我情形时被相公撞见,我,我前几日刚告诉他有了身孕,他才糊涂过来替我顶罪。我所言句句属实,你们万万不能错杀了人。”那妇人说到激动之处,一个头重重叩在了地上,砸在地上砰一声就见了血。
“这妇人胡言乱语,轩王确为我本人所害,莫不要听她胡言。”这二人竟演了一出妇唱夫随,男子亦一叩不起,争着抢着要伏罪。
明眼人一观便知到底熟真熟假。
如此,当是一对鹣鲽情深的璧人,沈枫虽然不想原谅那妇人,可是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她确实是不忍心。“斩了吧,别脏了王爷的地方。”沈枫本就憔悴的脸色沉了沉,撂下几个字便再不多看他们一眼,继续守在陈轩面前,握紧了那一双冰凉的手。
临近梧山古道的地方一辆车在那里候着。
一对夫妇跪在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处。“多谢沈姑娘和卫大人,王某结草衔环犬马相报,永世不忘姑娘大恩!”
“罢了,切记,对外,你夫人已经被处决了,眼下将你夫人安排在梧山,世事安稳时你便可与你夫人相聚。若非遇上的是枫姑娘,只怕你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都不再存留于世间,如此,你可知道如何在战场上回报王爷,回报陈家的江山?”
“若非北疆卑鄙,以家中老小相迫,夫人万万不会做出此等陷我于不义的事情,多谢姑娘与大人高义。”眼前的人热泪纵横,多年的战场铁血没压倒分毫的身姿,拉着夫人伏在地上,重重地扣了三个头,所有的恩情都藏在这三个叩头中。这一生,都将抛头颅洒热血,再不负这通天的浩荡恩情。
沈枫拉着陈轩的手,眸子中溢出的满满当当的柔情也掩不去面容上深深的憔悴与忧伤,看着床上的人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色的胡茬,沈枫同他说话,一天多一来滴水未进,声音发出来已有些哑,像是混了冰渣的凉水:若是你醒着,断是不能容忍这副尊容出现在我面前的,你定要说有失你风流的面貌,其实一样好看的,你什么样子我都是欢喜的。你可会怪我没能处置那对夫妇?我想你当是不怨的,你也不舍得那全然无罪的胎儿吧。设局害你的人并不是他们,他们确有不得已之处……我定要让设局的人付出代价的。你莫要担心我,我是有分寸的,我会保护好我自己,我还要等你回去娶我呢,万万不可如此轻易便死了……
声音越发的小了,烛蜡滴落后在烛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红泪,摇曳的烛光映着一张苍白的小脸,愈发衬得绝色的女子惹人心怜,到后来句不成句隐隐有抽泣之声,面如敷粉的脸上晶晶亮亮挂满了珠子,断了线一般向握着的那只手砸去,躺着的人只觉得砸得他寒气刺骨,颗颗落在他心口剥落的那处空缺上,一颗心抽抽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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