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浴室。花洒淋浴与浴缸泡澡,是她的世界没有的享受。木叶村没有温泉,汤之国的任务也很少接到,更少有空去泡温泉,浴缸弥补了她的遗憾。昨晚她沉溺于此长达两个小时,差点在倒了牛奶的泡泡浴中睡着,还是切嗣不放心,派士郎敲门问她是否还好,才让她从醺醺然中惊醒。
这孩子一直以来不曾道谢,并不是因为不懂感恩。正相反,她只是不知道如何报答。她对现代社会的一切都非常陌生,空调水电新干线,医院教会图书馆,天上路过的飞机,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轻薄耐用的纸张与碳素笔,女性用品店的内衣,成衣店的女装,切嗣带她见到的,所有的一切。
她对士郎自述“像是到了天国”,可是所有的物质享受,她居然以这个年纪少有的自制力克制住自己,甚至连目光流连许久的巧克力与糖果都没有取用,只对图书馆爆发了非同寻常的热情。这还是个孩子啊,就切实以成年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她在她的世界,恐怕会变本加厉。
每到这种“以为她会稍微放纵自己一下”的时候,她却“无视强大的诱惑径直选择当前状态下的第一顺位必需品”,都会令切嗣感到心疼。
那个坐落在永无止境的冬日里的白色城堡,他那白色的妻子与红瞳的可爱女儿,就有着这样可爱的性格。总是忍不住想说“稍微放松一下也没关系,还有我呢”,总是得到“嗨嗨,马上就好”的回答。
今年的胡桃枝冬芽,还会有人陪他的小小的少女去寻找么?
看情况吧。如果到时候他没能带出伊利亚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召唤消失在拐角处的那孩子。她的实力,也许确实能够匹敌他的岳父,冬之城堡的掌权人,名为尤布斯塔库哈依德·冯·爱因兹贝伦的御三家之一的家主,与整个爱因兹贝伦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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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士郎已经熟睡,扉错的房间也熄了灯。切嗣穿着深色的浴衣,提着一瓶清酒,一个人来到廊上,对着清冷死寂的月亮,就着花生,举杯独酌。
这是第二个不眠之夜。自从天之孔洞倾泻出的黑泥淹没市立体育馆,大火将居民区焚烧成一片废墟,作为第四次圣杯战争最后的胜出者,结果只救出了士郎一人的男子,再也没有入睡过。只要一闭上眼睛,大宇宙的恶意伪造出的爱丽与伊利亚的脸就浮现于眼前,痛苦时刻煎熬着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被注视的男人回过头去,即使身穿浴衣也包裹严密的少女扶着腰倚在门口,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招招手,黑发的少女走过来跪坐在一旁,拈起一枚花生放进口中,仰望着空中明月,沉默得好像马上就要振翅而飞。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酌酒赏月,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月亮渐渐沉了下去,夜色淡去,天光渐明。就在切嗣以为会这样平淡地熬过又一个夜晚的时候,扉错起身,掸掸下摆,拍拍前襟,一言不发地往回走。拉开格扇,进去之前,她回头看着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的切嗣,终于问出了酝酿整整一晚上的话:
“你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要抛弃士郎而去呢?不能拒绝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的请求,所以任性地收养了他。不能抵抗内心深处的愧疚和痛苦,所以任性地准备慢慢杀死自己。这样的人,我已经见过了。这样的事,你要让士郎也经历一次吗?”
切嗣没有回答她,再次端起一盏酒,仰头一饮而尽。
“为什么要一开始就给出‘我终究会离开的’这种信号,无时无刻不在告诉那孩子‘到最后你依然孑然一人’呢?被留下的人心中是怎样的疮痍满目,任性地走掉的人可曾在意过啊?所有的所爱之人,所有的爱着那孩子的人,都去了天国,都去了净土,那么唯一被留在原地的那孩子,人间究竟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啊?”
细口的瓶嘴总是对不准杯子,酒已经无法再倒入盏中,深色浴衣的男人直接举起瓶子,咕嘟咕嘟地吞咽着辛辣的液体。
“你们都这样!你们都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理由,没完没了的不得已。为丈夫复仇的话,襁褓里的女儿也可以抛弃。买一份豆皮寿司,要花费持续到死的时间。亲手杀死挚友的悔恨和遗憾,能够反噬掉正当盛年的当世最强。你们都这样。全都是……全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为什么不能为了那孩子,多留下几天呢?”
少女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她口中的“那孩子”也显然不再是士郎。也许真的压抑太久了吧,这番话她不知道在心头徘徊了多久,今晚的月光太过寂寞,忍不住就吐露出来了呢。
“够了啊……真是够了啊……”格扇哗啦划过轨道,门扉砰地碰到一起,“我想我妈了。这肯定是她留给我的钥匙,就等着我回家去呢。”
切嗣以为他会听到少女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可是扉错的房间什么都没传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他的眼睛,他回头过去避开初阳,但见扉错的房间华光大盛,灼灼耀眼。
始终回避了少女的质问的男人大惊失色,跑过去试图拉开格扇看看里面出了什么事。可是直到光芒暗下,他才成功踹开纸糊的木门。但见满室书籍,与铺好了但是没人动过的寝具,唯独不见那个少女的身影。
不是的……不是的……他没想丢下士郎一个人不管的……
所以,你的母亲,与那个给你去买豆皮寿司的人,和你口中亲手杀死了挚友的人,也一定没想丢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你是这么可爱的孩子啊,谁会忍心抛弃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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