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梢。
王后的问题,他终于能够回答。
“忌儿,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开心地亲过妻子额头,又向昌平君大喊:“你家忌儿,天生麒麟!寡人要亲自给他接风!”
昌平君满头雾水,秦王也想给他个惊喜,决定暂不告诉他真相。
夜宴一半而终,忌儿的书一回来,秦王根本没心思喝酒吃肉了。
如王后抱怨的那般,秦王真的可以一个人跟秦国过。
他撂下所有人一溜烟跑去前殿,差人传尉缭。
忌儿解了秦王一个难题,但毫无疑问又给秦王出了个难题。
秦国人在魏国境内杀了楚国使臣,必将是一场外政风暴,如何应对,秦王得未雨绸缪。
前殿,秦王6寝有两张床,一张是秦王自己的,一张是给尉缭备的。
两个人经常各自躺在床上琢磨,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嗑。
今天晚上唠到半夜的结果是,忌儿回来之后干脆派去燕国躲麻烦。
楚国和魏国谴使来找茬,直接让他们自己去燕国找人,也给燕王喜吃个好果子。
秦王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好,尉缭怎么会这么聪明!
“寡人记起来了,樊於期是不是逃到燕国了,正好让忌儿顺手给解决了!”
尉缭闻言眉毛耸动,樊於期啊,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在尉缭的印象里,樊於期不贪生,也不怕死,可他为什么要逃呢?
此时的燕国,明月夜北风冷,荆轲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蓬头垢面显牙白,樊於期笑起来,犹如熟透的黑石榴爆开一个口子。
他狂饮一口酒,反问:“你就不怕死吗?”
“怕。”
“那为什么要去送死?”
“诺。”
樊於期不能理解剑客,他投军是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可荆轲,好像不是。
“我不过叛逃,就被株连全族,阖家老幼全部伏诛。先生是否想过,自己的妻儿?”
“想过,所以只能成不能败。若非如此,我怎会来借将军人头一用?”
“我怕死,为了活命连自己妻儿老小都不顾,你的妻儿更不值得我舍下这颗头。”
樊於期拂袖告辞,剑取喉,袖缠锋,袍角撕裂,长剑沾血回鞘。
剑锋避开致命处,血丝在项上串成珠线,荆轲的身手无人可破。
樊於期只好回座继续喝酒,这一宴注定有来无还,多喝几口才够划算。
酒入喉,如水,无色无香无味,如今什么酒到他口中都不够烈,不能忘忧更不能消愁。
“你逃是因为秦王要杀你,秦王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樊於期苦笑:“我,怕,死!”
那一夜邯郸城外,女人和孩子全都拿起了屠刀。
柔弱的女子让樊於期想起温柔的妻,幼小的孩子让樊於期想起襁褓的儿。
将军不忍再下屠刀,中军第一道防线被冲破。主将杨端和殒命,罪在樊於期失守。
“我杀了十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有,没有办法再杀下去了,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樊於期的眼睛里挂满了眼泪,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夜。
那夜手起刀落,全都是孩童的头。
荆轲了然,道:“将军仁心。”
“仁?”
樊於期醉了,神思恍惚得不认识这个字了,他记起太尉上任时颁示全军的训令。
一兵退则自溃一伍,一将退则自溃千军,千军溃后焉能保全一兵一卒?怜敌如同杀己,全军之仇也!大仁不仁,此军中第一大义。
“我仁,仁那一时,仁到全军溃散,仁到家破人亡!呵——仁义至极呵!”
“秦王不仁,秦法不仁,非你之过。行尸走肉了此残生,不如杀身成仁。”
樊於期苦笑,笑得癫狂。
“不,秦王并非不仁,秦法也非不仁,是我……是我太懦弱……当年我投笔从戎,只是听秦王说起过四个字——‘以战止战’。我曾誓死效忠于他,也曾经相信杀戮能停止杀戮。可是那天夜里,那么多孩子的血,我问我自己,自诩正义的杀戮与滥杀无辜有什么区别?秦王,他到底是在杀人,还是在救人?!或许他最终可以做到吧,但是这代价……这代价太大了!”
樊於期梦都碎了,荆轲却在笑:“你是个书呆子,不适合从军。”
“何出此言?”
“只有书呆子才会想这些问题,只有书呆子才喜欢怀疑自己。”
“是啊,只有书呆子才会想,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能给他换上一顶帝冠?”
“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樊於期讶异了:“你看得如此明白,为何还要犯险?”
“诺。”
“你明知杀了他这天下会乱得更久,为何还要卖命?”
“诺。”
“诺?”
“诺。”
“疯子!”
“你也一样。”
“好!好!好!”
樊於期狂然大笑,抱酒敬荆轲最后一回。
“我注定要带着遗憾去了,还有这理不清的惑,你也不过比我晚几天而已。很快就会相见,就不跟你说送别话了。只请你,让我睁眼看到他,提醒他别忘了给我们这群卖命士子的——诺。”
剑光映月寒,风凛凛,血潺潺。
鲜血泼进荆轲的酒碗,血点如梅花晕染,花朵徐徐绽开,怒放殷红一片。
荆轲捧碗饮尽血酒,一滴未曾落下。
至此,唯一能推迟死期的,是白鸽传书承诺赴约却迟迟还未到的一位故人。
燕王喜也已召见过使臣,那双暮年苍鹰的眼睛出了无可奈何的悲哀光芒。
燕太子丹问父王:“我燕国如今,除了求和,还能有哪一条生路?”
没有。千万条路,都是蚍蜉撼大树。
朝议的结果也是割地求和,用屈辱换几年和平,但愿这几年里燕国能起死回生。
“敢问有谁愿意替燕国出使秦国,签订割地丧权之约?”
没有。立约之人必定被举国唾弃,永世不能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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