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至

    被浇了个透心凉的游侠儿彼此看一眼，神情无奈，家乡有老话，好男不和女斗，他们一帮男人，确实犯不上和个没见识的娘们置气，被泼了洗脚水，还被无缘无故被人骂作臭要饭的，难免有些气不顺。

    瘦高个儿捏着薄薄一张银票，骤然开口，音量拔高道，“要不我们做一票大的？”

    几个游侠儿彼此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身后孙青的那张画像，心中有纠结恐惧，目光却越来越亮。

    广陵街上的绿扬旅店，近日生意相当好，还不是沾了地利的光，从二楼上，视野正对着不远处的法场，要是一些胆小却想凑个热闹的，怕站的近了被杀人砍头的煞气怨气冲撞，在这里远观是个好选择，更能从楼下的菜摊子上拿来些烂菜叶子臭鸡蛋，正好扔向路上的囚车，最近半年的扬州，不少人头落地，见惯了那些贪污受贿的扬州官员在侩子手面前瑟瑟发抖屎尿齐流的模样，倒是有不少人期待那位在扬州“滥杀无辜”的孙魔头面对侩子手时候的表现，不过这帮游侠儿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老实人人头落地的场景的，而是早就找人打听好，送去法场的囚车，一定会从绿杨旅店门前的长街上路过，而且这条街上最是热闹，怕是有不少围观儿来的百姓，到时候他们劫了人就往人群里一钻，那些看守囚车的兵卒还真能朝着老百姓下手？不怕被读书人的唾沫淹死？

    当然更关键的是，坊间有小道消息称这绿杨旅店和绿林上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江湖人往来频繁，他们几个游侠儿丝毫不显眼，就算真被人追查出了什么，背后站着不少江湖人的绿扬旅店怕是也不买朝廷的账，方便他们脱身。

    然而真到了绿杨旅店这里，才知道现实的骨感，首先是住店的银子就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这帮游侠儿刚刚涌起的豪情壮志差点被两间屋子吓回去，都差一点被逼去街头卖艺了，这帮人才攒够了银子，结果没想到这江湖人中风评极好的绿扬旅店也店大欺客，说他们原本想要订下的房间给了另一伙人，这帮游侠儿心中有着别的惦记，来住店的时候也带着几分鬼祟，哪里敢将事情闹大，不得不忍气吞声租下了柴房。

    就是狗蛋没忍住好奇，偷偷去瞧住下原本他们看好的那几间屋子的那伙人，结果被人发现露了马脚，说来那伙人也奇怪，一般行走在外的江湖人很少有女子头领，那一伙人里却人人都为一个女子马首是瞻，那女子一路拿着面纱遮面，身材壮硕，一个能顶他狗蛋两个，那伙人也是奇奇怪怪，楼下讨论最近要被砍头的孙魔头讨论的热闹，那女子走过一声冷哼，径直上楼去，一副生人勿近模样，身后跟着的似乎是狗腿子的一帮人，则急匆匆的跟上，对旁人连正眼都不看一眼，然而狗蛋偷偷去瞧的时候，却发现那女子身边的人一个个急匆匆的进进出出，怎么都有些古怪，还想再偷瞧，结果正好和那女子视线对上，心中鬼祟的狗蛋吓得一哆嗦，想象中行走江湖之后也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没能出现，狗蛋屁滚尿流跑回柴房，一迈进门槛，心道坏了，这不是把自己的底细都交代了嘛。

    狗蛋忐忑不安，没好意思瞒着一帮狐朋狗友，将自己闯下的祸一说，于是这些游侠儿都忐忑不安了，要是这女子一伙人是来自六扇门一类的朝廷部门怎么办？要是堆在柴房里的木轮车被人看出端倪怎么办？要是明天不但不能成事反倒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这帮游侠儿一夜没合眼，想的越多，越想要打退堂鼓，奈何据说在江湖上，江湖义气要比生死重多了，尤其是谁第一个开口说打退堂鼓，以后更没脸说自己要行走江湖了，不仅狗蛋纠结的脸拧巴成一团，看着就像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就连在这伙游侠儿中颇有威望的高瘦游侠儿，都整个人浑浑噩噩，险些把鞋底当成手中放的都冷了的包子啃了。

    直到不知不觉天亮。

    不知是城中哪里传来的鸡叫，接着门口有孩子在外面戏耍，难得的好天气，法场上也已经有零星围观儿来的百姓。

    今天是个好日子，没有天雷轰鸣，没有八月飞雪，怎么也不像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家伙被砍头的日子。

    高瘦游侠儿捏着一片树叶站在门前，衣服上破了一条口子又打了个补丁，腰上挂着一把从附近的铁匠铺里买来的普通铁剑，他也不是真正的江湖高手，要真是和人比划比划，只要出来一个混上三品的就能把他打趴下，否则前些日子路过那处庄子的时候就不会被狗追了，以前他总是以为，那些能做出什么大事的高手，一定是高来高去，行走江湖时春风得意，想要停下歇息时候也有温香软玉，美人入怀，直到遇到老实人孙青，才发现这世上还是有和他们一样偷鸡摸狗的高手的，他是做不成高手了，自己的三分能耐还是清楚的，不过能有老实人孙青这个好兄弟，他们还是与有荣焉嘛，等着老了的时候，与人吹嘘，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鸣剑山庄排名第一的那柄太玄知道不？那可是我兄弟的剑，老子一路上都拿那把剑当烧火棍使！

    孙青茶知道不？

    老子去庄子偷果子那小子就负责打狗！

    高瘦游侠儿忽然嘿嘿一笑。

    接着将树叶捏在嘴边，轻轻吹出家乡流行的一首曲子，他拿树叶吹曲子的本事，在整个家乡，要说第二，都没人敢称第一。

    楼上那个奇怪的女子，不知为何也早早下楼来，没有朝着高瘦游侠儿多瞧一眼，只是轻轻解开脸上的面纱，与那叫普通男人看一眼决计提不起半点兴致的臃肿身材相反的是，这个女子的脸蛋可以称得上是相当美了，在高瘦游侠儿这些年见过的所有女子当中，论美貌都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了，只是不知为何这女子双眼中仿佛也有除之不去的焦灼。

    高瘦游侠儿忽然就不想去纠结这女子是不是来自六扇门了，也不去防贼一般看着四周打量自己的人，只是想起曾经少有的读过的几首形容侠客的诗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们也是游侠儿。

    在这个江湖上，他一文不名，甚至以后大概也会一文不名。

    但他们的江湖，却不该只是偷鸡摸狗的江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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