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从前只有在独宿的时候才会燃香,今夜恐怕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侍从匆匆而去,又带着安神香匆匆赶了回来。
姜郁将人屏退,亲手将安神香点燃,云线缭绕,他闻着香味,不出一会已神志恍惚,脚下漂浮,好不容易躺到毓秀身边,才将手搭到她身上,人就睡了过去。
毓秀却睡不着,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一支安神香就能安抚的。她瞪着眼,望着龙凤帐顶,满心想的是自己的头又白了几根。
一场厮杀激烈,不会给人喘息的时机,她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顶住压力。
黎明将至,毓秀小心翼翼地越过姜郁,走到床边,在窗棂上轻轻敲了三下。
几乎是在她退后的同时,凌音悄无声息地打开窗子,跳进殿中。
凌音才要对毓秀行礼,就被毓秀先一步扶住。
毓秀一手抱住凌音,伏在他耳边蝇语一句,“你都知道了?”
凌音神情冷峻,咬牙对毓秀道,“洛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将皇上至于险境,万死不足惜。”
毓秀轻声冷笑,“奈何人无万死,只有一死,他要一死了之,我又能拿他怎么样?”
凌音眼若寒冰,“皇上大可以处置侯爵府,给天下不忠之臣一个榜样。”
毓秀苦笑道,“才有崔缙贺枚给忠臣们做了一个榜样,又要处置洛琦本家给不忠之臣一个榜样,天下人看到的,是忠君之臣没有好下场,不忠之臣也没有好下场,入了官场犹如入了阎罗殿,还有谁敢来考恩科?”
凌音自知失言,满心悲戚,“皇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毓秀眼神一黯,自嘲道,“他用他的性命让我受委屈,我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凌音一愣,犹豫半晌才开口道,“臣离开摘星楼之前,觉了洛琦的一个秘密,又或者,是他故意想让我知道。”
“什么秘密?”
“洛琦会武功,且身手不俗。”
这倒是毓秀始料未及的。
“悦声说他故意透露给你他会武功是什么意思?”
凌音道,“皇上与惜墨在摘星阁的时候,我与洛琦在摘星台,一言不合,大略交了手,臣觉他的确有武功底子,且不是泛泛之辈。”
怎么会一言不合,大略交手?
毓秀明知当中有蹊跷,却没有刨根问底,“依悦声看来,洛琦为何要在你面前展露身手?”
凌音低头道,“臣不知。当时的情势于洛琦来说并不算十分危急,他本不必向我透露这个秘密,如今生这种事,我就不得不怀疑他当时所为是否别有用意。”
别有用意啊……
洛琦何等心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是无为之举。
毓秀心中百味杂陈,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耳边纷乱嘈杂,像是有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凌音见毓秀扶着头一脸痛苦,忙上前将人抱到座上,快步到床前查看姜郁,确认他熟睡之后,才从容回到毓秀身边说一句,“安神香对皇后十分有效,皇上放心。”
毓秀听了这一句,耳边的噪音非但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乱,“不用管他了。”
凌音攥了攥拳头,试探着对毓秀问一句,“太妃绝不会允许惜墨停灵在宫中,他回到容京之后只能留在将军府,皇上可要出宫吊唁?”
毓秀重重敲了几下头顶,又按了按眼珠,轻声叹道,“之前在摘星阁,我查看惜墨身上的伤口,他身上的温度太凉,要尽早封棺,以免惹人怀疑。悦声可有知会神威将军,叮嘱他们十分小心,莫要让人碰触惜墨的身体?”
凌音拜道,“臣将惜墨送回将军府的时候已嘱咐华将军,只等皇上去吊唁,之后即刻封棺。”
毓秀哀道,“惜墨虽已不在禁军护送的队列里,我们还是要做做样子出城迎一迎。姜郁要我以妃礼安葬惜墨,虽是居心叵测,于我们也有益,朕干脆顺势而为,一石二鸟。”
凌音吃了一惊,“皇上当真要以妃礼安葬惜墨?你不是已经答应神威将军要以臣礼……”
毓秀也不知凌音的欲言又止,是为华砚抱不平,还是别有深意,可她既然决定了要将计就计,就要摒弃一切杂声。
“悦声要尽早去将军府向神威将军解释。”
凌音心里为难,面上又不敢表现出不愿,只好低了头,掩盖表情。
毓秀身上冷,打了个哆嗦,凌音拿披风披到毓秀身上,“臣虽不能领会皇上的用意,却绝不会质疑皇上的决定,只要是皇上吩咐的事,臣都会竭尽所能做好。”
毓秀笑着点点头,一边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枚玉制的九龙章,招手叫凌音上前,“这枚龙尾章一直在我身上,姜郁却没有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洛琦留下的那枚龙头章吸引了,只知龙头,不知龙尾,也是讽刺。”
凌音的心跳的犹如鼓鸣,轻音微颤,“皇上……”
毓秀将玉章交到凌音手里,淡然笑道,“这一枚玉章,其实早就想给你,之前之所以没有给你,是希望你行事更稳重一些,修罗堂主非比常人,在生这些事之前,悦声还是欠了一点修为。连日多番变故,相信你也与从前不一样了。掌灯人隐去,原本藏在黑夜里蠢蠢欲动的狼都要扑上来了,朕不能再没有你这个驱狼人。朕把身家性命交付与你,你若担得起,就收好这枚玉章。”
凌音伏地对毓秀行大礼,“臣以性命担保,一生为皇上驱策,绝无二心。”
毓秀对凌音做出一个平身的手势,一边苦笑道,“九臣七零八落,朕身边就只有你了,你若有二心,便是把我逼入绝境,万劫不复。”
凌音见毓秀哀痛,心中何其悲戚,他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有些伤口,只能等它自愈。
毓秀对凌音伸出手,将他引到她身边一同坐,“舒家入局之后,有许多事都要修罗堂暗中行事,悦声一定要十分谨慎。”
凌音一一点头应了,二人又私语了几句,眼看殿外已有天光,凌音便辞了毓秀,匆匆而去。
毓秀站在窗边吹了半晌风,望着晦暗不明的晨昏颜色,深深叹了一口气。
天光大亮,毓秀还是没有半分睡意,侍从们进殿伺候洗漱更衣,她便吩咐他们不要吵醒姜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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