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经把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这个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了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阳光正好,李跋安静地坐在树荫下的轮椅上,轻轻合上手中的书。
风很轻,轻到拂过枯褶的脸颊感觉像是婴儿亲昵的抚摸。
说实话,年迈的李跋已经很久不曾感到过如此安逸,至少这一生中,也唯有此刻得以放下一切,卸掉一身包袱,摘下贴在身上大半辈子的标签。不再是华夏国士无双的工程院院长,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一个行将朽木的耄耋老头。
京都警总医院,华夏就医环境最好的医院之一,创办一百余年至今,享誉中外。凭借半个世纪的研究努力,将华夏传统医学与西方医学完美融合,各种疑难杂症即便是世间再罕见的疾病在这里都能得到成功治疗,因此这所京都医院也成为了很多医学者心目中的医学殿堂。
然而,世间医者医术再好,科技再发达,对百病再无力有所不逮,但人的生命长短,出生老死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也是无法改变的。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李跋活了整整一个世纪,百岁之龄,见证了太多兴盛衰败,自认为早已看淡了生死。虽为担国家重任,受命担任华夏某新型火器总工,晚年大部分时间依旧奋斗在科研一线,老来未能如普通人那般安安静静含饴弄孙享那天伦之乐,但至少膝下满堂,人丁兴旺。况且百岁之龄,人生至此,也算圆满,大概也没有什么遗憾留世。
可能唯一的小小的遗憾是他耗费十年心血主持的“096型军用高爆雷”项目已经到了工程收尾验收阶段。还有月余,但恐怕以自己大半只脚跨进鬼门关,早已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烛,已经支撑不住自己见证那一刻。
医疗技术发展至今,虽不能为人延长寿命,但通过检测细胞活性以及新陈代谢速度等等已经可以大致判断出一个人不出意外情况下的死亡时间。
医生告诉李跋,他还剩三天时间可活,初闻仅有正常的惊讶,也未曾有太多情绪,尚能坦然接受。人之将死,原本儿孙们是想将他接回家,在子孙绕膝下溘然长逝,离开这个世界。然而算是一辈子开明的李跋却固执地留在了医院,并将后辈儿孙们全部赶了出去,在死之前不准他们踏进医院半步,虽然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但迫于李跋在整个李家的威望,确是不敢违背越其雷池。
遗嘱已书,了无牵挂。
生离死别,肝肠寸断。
着实不愿看那弥留之际儿孙饮泣吞声惨雨酸风的场景。
是真丧了考妣。
“人快死的时候是最不酷的。”满头白发的李跋坐在轮椅上咕哝着,手中的书随手放在一旁的扶手上,仰头视线穿过树叶间隙直达蓝湛的天空,忽然他笑了一下,“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的妻子,那个温文尔雅对谁都言笑晏晏的女人,早十年离世,同样的地点,只不过那时候树荫还没有这般盛,抬眼头顶稀稀落落的细枝细叶,她的声音依旧那么轻柔,“李先生,先走一步啦。”
“真不酷啊。”那个一生默默站在李跋身后的女人眯起了双眼,声音纤细如春风缭缭,最终慢慢阖上。
“这天真不错。”李跋将手轻轻放在轮椅两边车轮上,握住,松开,再收回双手放在膝上,仿佛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撇,“确实不酷。”
斑驳树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很安静的清晨。
李跋嘴角残留着最后的笑意,慢慢阖上了双眼,享年一百岁整。
“我这还不是来陪你了。”
树下,老人,轮椅,逝世比原定时间提前了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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