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巡抚衙门,借了一间大厅,却并非像寻常人家的花厅那样陈设,而是在大厅中央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宾主双方围桌而坐,每国只出一人一通译,通译统一将发言翻成汉语,其他人再将汉语翻译成其他语言,以此交流。
来宾们很快都到齐,石咏却比他们晚到一步,只带着一名文书,那文书抱着大大小小的书本资料,笔墨纸砚,跟在石咏身后,急急进来。而石咏一进屋,则面无表情地来到他的坐席处坐下,待那文书准备好记录了,石咏才轻咳一声开口:
“今日的议程,大家已经都看到了!”
屋里便是一片嗡嗡声,各国使节带来的通译在小声翻译。
“为了保证本次会议的效率,请各位公使直接提出各位持反对意见的条款,并且讲出反对的理由。”石咏公事公办,没有半个字的废话,一偏头,已经看向他身边西班牙的商会总长,请他发言。
在座的众人,大都都与中国的官员会过面,但像这样单刀直入,直切主题的,着实没怎么见过。而且石咏提出讨论方法很可怕,直接让提出反对意见,其余的他就默认对方已经同意,便算过了。
可怜这名西班牙的商会总长,没有什么准备,总以为与中国官员会议乃是无伤大雅地吹吹水,突然被问到,有些抓瞎,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那通译都直瞪眼。石咏便在旁边补充了一下:“为了不浪费各位的时间,每位有五分钟的发言时间,希望各位好好把握——”
他回头看看在这间会议室的尽头竖着的一面座钟。
除了那位可怜的西班牙商会总长之外,其余人全部都低下头去看手中的议程,在心里飞快地精炼语言,争取将这五分钟用在刀刃上。
西班牙商会总长只能自求多福,但即便临时被抓包,他也一样提到了这样最敏感的那一条,即“外国人来华应当遵守中国法律,如有违法,应接受中国司法的审判”。
石咏亲自提笔,飞快地在纸上记下,随即微笑着表示感谢,随即转向下一位。
可巧的是,奈特坐在石咏的左手边,所以是最后一个发言,有充分的时间做总结陈词。在奈特之前,几乎所有的使节与商人都提到了这个司法管辖权的问题,他们都不希望外国人在中国境内受到中国法律约束。因此奈特便站起来,声情并茂地对石咏说:“亲爱的咏大人——”
“停!”石咏说,“请记得时时停顿,让你的通译有时间翻译。”
通译这叫一个感激。
奈特一口气已经先松了,无奈只得顿了顿,重新振作精神,开口道:“我想您已经看到了,我们各国的商人,都不希望我们的国民在贵国受贵国法律的约束。毕竟我们的国民只对本国的法律熟悉,如果他们无意触犯了贵国的法律,我们只好说抱歉,但我们不能强迫我们的国民接受贵国的法律。因为,贵国的法律不是由我国国民认可的法律,法律的制定者,不是由我国的国民推选出来的……请翻译!”
“很好,”石咏一旦听完翻译,立即转向圆桌侧坐着的各人,“请问各位,你们作为公使,了解我国的律法吗?你们认为我国的律法,有多少是与贵国的律法相冲突的,请尽管提!”
石咏这就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在座无人能答。石咏登时一挥手,那书记立时起身,从身后抱出一叠书册,对这些使臣们说:“各位,这是我们大人为大家准备的《户律》与《刑律》,就是为了让大家回去研读,以便了解我国律法与贵国律法有何区别。”
这名书记捧着律法一面分发,一面还说:“否则,各位连我国的律法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又怎么好评价到底是遵守我国律法,还是遵守贵国律法?等到各位觉得我国律法与贵国的哪里有重大出入,比如盗窃、斗殴、抢劫、诈骗、犯奸、伤人致死……这些不算是犯罪的,尽管来与我们大人说,我们大人也会昭告天下,与这样的国民做生意往来,我国还真是怕怕!”
小书记说的话听着像是玩笑,可是在座的使节大多知道,这是石咏在背地里提醒他们,若是真在这些大是大非上头与中国的律法相左……传出去他们的名声就臭了。
无奈之下,在座的使节们只得将这些律法取了去,打算找人去翻译了来看看。他们就算是要光明正大地提出,不想遵守中国的律法,愿意遵循本国的律法,总也得说出个道道来,到底有哪些区别。
正在这时,奈特有点着急,连声问:“如果我国商人不同意,在贵国境内遵守贵国的法律呢?”
他这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犯傻了,这话问得有点儿昏,别国的使节都没有问出这样的话,他先去试水,实在有点儿太莽撞。
石咏则看着奈特,他早就在等着奈特这一句。这时候众人只见石咏一拧眉头,道:“诸位可知,如今的关税水平,比之以前如何?是不是已经有所下降?让我告诉诸位,这已经是京中官员多方努力的结果。各位今日能坐在这里,而各位往来的海商能够有利可图,与现今这样的关税水平有不小的关系吧!”
一片静默之中,众使节纷纷点头,只有奈特一人在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只听石咏继续说:“如果各位研读过本国律法之后,觉得本国律法与贵国的法律的哪一条在本质上有区别和冲突的,请拿出来谈,我们从没有说过不尊重贵国的习俗,一切都可以拿出来谈判,但是,没有任何理由和具体条款,只是一概空谈的,对不住,我们可能只会考虑差别关税。”
差别关税自然是指某一国所适用的关税水平与他国不同。听见石咏这么一说,同情的眼光都落在奈特身上。众人都对奈特非常同情。
而奈特听了通译转达,脑子里一片嗡嗡声,心想,万万不可以。如果当真实施差别关税,对他的国度而言,这条商路就等于死了,怎么也竞争不过别国的商队。
他心想,难道是“夫人外交”没有起到作用,咏大人的夫人没有将他那份“好意”告诉石咏?
岂料石咏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奈特,面色转和蔼,淡笑着说:“奈特先生,你的心意我们也能理解,不过是在大面儿上为本国商人争取利益罢了。其实在贵国法律的约束下,贵国那名海商拖欠酒钱,无故伤人,也是要受到重罚的吧!”
奈特竟无言以对,岂料石咏来了句更狠的:“否则阁下又为何要千方百计托我专赠一副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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