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罗斯公使得到消息之后, 立即遣使回到莫斯科。其时彼得大帝正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反复纠缠,暂且无暇顾及东方。于是鄂罗斯公使果断与主张拉拢喀尔喀的朝中大臣一阵大撕, 所撕不过就是对东方外交政策谁来主导, 谁来当头儿的问题。
争权夺利, 无论搁在哪个朝堂上都是争先恐后的事, 鄂罗斯也不例外。莫斯科自然是上演一出好撕。在最终权属浮出水面之前,鄂罗斯拉拢喀尔喀的脚步,总算是暂时停滞不前了。
只是这些是鄂罗斯的政局, 清廷无人知悉, 连十七阿哥这个始作俑者也没有想到,他这么文绉绉走官样文章的一出“照会”, 真能让对方的远东政策消停两年。但是喀尔喀手铳事件已经足够让人警惕, 知道喀尔喀背后还有虎视眈眈的鄂罗斯。
所以,西北不能乱, 在西北的人, 也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八阿哥自从“毙鹰事件”之后, 就再也不为康熙所喜,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已经看开了。就因为这个, 康熙从塞外回京, 避开承德他所在之处,朝中说什么的的都有,八阿哥自己却并不在意——他原有的力量都还在,只是一部分转给了十四阿哥而已。
眼看圣驾回京约有一月有余, 这日九阿哥匆匆来寻兄长,说是接到了十四阿哥从西北来的信:十四阿哥进京陛见的请求,再一次被康熙给毫不留情地摁了回去。
“八哥,你看这事儿整的,十四弟在西北,战又不能战,归又不得归,皇阿玛如今这情形……八哥,不能再犹犹豫豫了!”九阿哥是个急性子,在兄长面前,再无隐瞒,将心中的忧虑全说了出来。
八阿哥将手背在身后,想了想道:“九弟说得没错,此事亦不可不防。这样吧,正好前些日子里出了木兰围场的事,十四弟忧心皇阿玛的龙体,纯孝之下,单骑疾驰入京,探视皇父,亦是人之常情。就这么去办吧!”
九阿哥听了精神大振,当即向兄长一拱手,应下转身要去。八阿哥却闲闲地道:“九弟,这些事吩咐下去即可,原不用你亲自去办,咱们兄弟好几日没有聚在一处,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了,既然九弟今日来了,就让你八嫂好生整治一桌酒席,咱们哥儿两个,好好聊聊,说上几句闲话。”
九阿哥从来不对这个八哥说个“不”字,当即笑道:“好啊!”
八阿哥施施然地道:“在那之前,咱们先见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
九阿哥没想到有这样一出,惊讶地问:“那进献‘风月宝鉴’的一僧一道?”他愣了愣神,已经猜出了兄长的安排:“八哥的意思是,这‘风月宝鉴’,已经送到了皇阿玛身边了?”
八阿哥默然点点头。
“可那一僧一道咱们怎么还能见得到?”九阿哥陡然记起了“八字”的事儿,心想若是那一僧一道真的有幸受康熙召见,此刻不应当是早已被皇阿玛“喀嚓”了?
八阿哥摇摇头,道:“宝鉴是那名懂先天神数的女尼送进畅春园去的,僧道之流大约以为甩脱了烫手山芋,结果却被我请到这里。”
九阿哥一怔,记起昔年那个在风雪中求见自己的妙龄女尼,忍不住脸一沉:“原来是那个臭小娘?”
八阿哥点头道:“就是她,是她将宝鉴送入宫中的,听说在宫中只施展了扶乩之术。性命么……当时暂时无碍的。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九阿哥心头一转,立即反应过来,当下沉着一张脸,说:“八哥,那便见见那一僧一道吧!看看那些人能说出什么道道来。”他对于这些僧道之流没什么好感,并无八阿哥那样热衷。
少时,一僧一道进来,两人亦是不肯行世俗之礼,癞头和尚不过是合什躬身,那跛足道人却一屁股坐在八贝勒府上铺着的青石地板上——谁让他跛呢?
九阿哥脸有点儿黑,但是八阿哥见惯了异人,丝毫不以为意。他抬起双臂,冲两人拱了拱手,道:“久仰两位仙师,听闻那风月宝鉴乃是神物,如今已经顺利送入宫中,余下的,便要请两位仙师指点。”
那癞头和尚一张笑脸非常温和,冲八阿哥笑嘻嘻地道:“不敢,不敢,承蒙八贝勒多方照应,我等焉敢不尽力效劳?”
那跛足道人依旧坐在地上无动于衷,伸手又开始挠头抓虱子,态度与癞头和尚截然不同,九阿哥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当下冷笑着道:“两位仙师莫要忘了,这‘风月宝鉴’早年间可还是看死过不少王孙公子的。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都有案卷。所以这等妖镜入宫,圣驾但凡有半点闪失,必定拿你们是问!”
八、九这两位心有灵犀,自觉地一个唱起了红脸一个唱起白脸。而跛足道人则依旧无动于衷,仅有那癞头和尚连连念着佛号,向眼前这两位皇子阿哥奴颜婢膝地问道:“敢问,贝勒爷、贝子爷,两位想要问什么呢?”
“‘风月宝鉴’可以直视人心,这是当初仙师您亲口说过的。”八阿哥脊背一听,目光转凌厉,言语里丝毫不让人,寒声问:“我要知道的是,‘风月宝鉴’中,皇阿玛见到了什么?”
“风月宝鉴”足可以见人私藏于内心,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渴望,八阿哥费尽周折,这般辗转,将这有“妖物”之名的宝镜送到皇父身边,就是为了这一刻。他为了辨清皇父的心思,早就病了,病了这许多年,一向都只在反反复复地想,皇父到底要什么,到底在想什么呢?
如今,竟然是老天将这个机会推到了他眼前,八阿哥明知储位无望,他依旧想弄明白这个问题,无论可信不可信,他都要试一试。否则他真会怕他这辈子都无法安宁,哪怕是死了没气儿了,在地下也会被这疑问反复搅扰,魂魄无法安息。
那癞头和尚依旧谦卑,躬身道:“八爷您切勿着急,待我等施法!”
于是他将僧袍下的木鱼捞了出来,用木槌一下一下地敲着,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念起了经文。八阿哥只觉得这木鱼一声一声的,仿佛每一下都是敲打在他的心上,他外表无事,内心早已被敲得支离破碎痛哭流涕——这几年来,他早已不是他了。
“八哥,八哥……”九阿哥察觉不对,在一旁轻轻推推八阿哥。八阿哥这才省过来,那癞头和尚的木鱼声已停,正眼巴巴地望着他,那跛足道人也不再捉虱子了,此刻正盘坐在地面上,双目低垂,似乎正在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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