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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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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帝国黄昏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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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原《离骚》“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孔雀东南飞》焦仲卿与刘兰芝“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姜夔《扬州慢》“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想来古时,黄昏都与悲伤、别离甚至死亡脱不了干系。

    换句王小波的话“古今无不同”。

    大清宣统元年,西历1909年,暮春。又一个帝国的黄昏,煎饼果子般的落日,穿过衰败的华北平原,照着天津卫德租界,德意志帝国的黑、白、红三色国旗猎猎飘扬。

    威廉二世小学的课堂,来自普鲁士柯尼斯堡女老师,在黑板上写出“dieDaemmerung”,这是德语的“黄昏”。

    “你是谁?”

    仇小庚坐在课桌后,眺望窗外刺眼的夕阳。海河上波光粼粼,尽是帆船与小汽艇穿梭。

    每逢黄昏,有那么一炷香的工夫,他会神游太虚,问自己这道难解的命题?若他已年逾古稀,饱读诗书,或老僧入定,倒也不稀奇,可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虚龄尚不满十岁。

    仇小庚下意识地搔了搔胳膊。前些天,家里刚请德国大夫上门,给他种了牛痘,留了个小小的痘疤。“Matthias!”

    老师在叫仇小庚的德语名字“马蒂亚斯”,警告其上课不要开小差。

    这所学校以当今德国皇帝命名,课堂里一半德国孩子,一半中国孩子,清一色男生。

    仇小庚的学习成绩,竟是全班最好的。秉承德国人的工匠精神,学校里开有机械课,任何机器的零部件,到了仇小庚的手里,都能玩出新的花样,或变废铁为利器,让鲁尔区来的机械老师父都啧啧称奇。威廉二世小学的校长是海德堡大学的博士,兼任德租界工部局副总裁,也颇看重这小子,承诺未来资助Matthias去德国留学。

    下课铃声响起,他抓起书包飞奔出学校,脑后细长的辫子,猫尾巴似的飞着。

    几个中国同学招呼他,要不要去看拉洋片?仇小庚笑着摇头说:“你们要跟我下象棋吗?”结果无人敢应,因为他自七岁起,下象棋就再也没有输过。平日里,德国同学极少与中国同学往来,双方各自按种族抱团,仇小庚却独来独往。他唯一要好的同学,是个叫赫尔曼的金发男孩,两人经常一块儿下国际象棋。

    当他跑过威廉街——这里矗立着一尊德皇铜像,站岗的德国兵看到中国男孩的辫子,大声嘲笑了一句,仇小庚立时回骂“Arschloch!”这是从德国同学嘴里听来的脏话,意思是浑蛋。德国兵惊呆了,头一回有中国小孩用德语骂他。

    天津德租界范围,在现在的河西区大营门街道和下瓦房街道,而今遗址荡然无存,全是后人新造的山寨洋房。

    天津乃是京畿门户,华北通海要津,也是北洋大臣驻地。自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英国人就在天津圈了租界。其后法国、俄国、美国、日本、意大利、奥匈帝国甚至比利时都在此建立了租界,天津成为北方最洋气的城市。民国年间,谷崎润一郎来天津旅行,惊叹仿佛到了欧洲都会。

    九岁的仇小庚沿着蜿蜒的海河一路小跑。去年冬天,有只小猫落入海河,眼看要淹死,他脱下棉袄扎入水中,冒死救起小猫,自己冻得差点生了场大病。

    到家门口,天已擦黑。这是栋四合院的砖房,独门独户,屋檐外有燕子筑巢,院里种满了月季花。妈妈已做好晚餐,有小庚爱吃的螃蟹和蛏子。

    爸爸仇德生摘了眼镜,放下今天的德国报纸说:“摄政王的弟弟载洵在德国考察海军,还有人去考察君主立宪,这般王孙贵族哪能堪大任?”

    仇德生四十来岁,最早一批留德学生,回国后定居天津,供职于德意志银行天津分行。去年,他受清廷外务部委托,将德意志帝国宪法全文译成汉文,以供预备立宪参考,因而颇为关切时政。

    儿子狼吞虎咽地吃好晚饭,突然插嘴:“爹爹,待我长大后,想做个海军上将。”

    “你这孩子又瞎想了,摄政王一上台就撤换袁世凯。如今能当上将军的,不是皇族,就是满人,哪轮得到你呢?”

    “爹爹,我想驾艨艟巨舰航行地球,直抵英、法、德、日、俄诸强门口,让他们再也不敢拿舰炮指着中国的海岸线。”

    窗台上有一艘无畏舰木头模型,小庚亲手雕出来的,惟妙惟肖,不逊于任何金属模型。

    每次当他看到船模,哪怕只是学校里的船舶图纸,眼前也会自动浮现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艘轮船喷着黑烟乘风破浪,水线下的龙骨锃亮,船尾的螺旋桨飞转,从排量到航速到锅炉马力乃至船身重心的位置,竟如同密密麻麻的报纸排版飞过大脑……

    “白日做梦!我看啊,中国还得再积贫积弱一百年!”仇德生点上一支卷烟,摸着儿子的额头说,“小庚啊,你是我们仇家的独生子,自古以来,独子不当兵,没人会要你的。”

    “爹爹,你说我是庚子年出生的。我听巷口拉车的张癞子说,那一年,八国联军雇他推着独轮车,从天津上京城运送粮食,他亲眼看到洋鬼子滥杀无辜,一路上全是老百姓的尸体,尤其是德国、日本、俄国这三个国家的士兵最凶。我们学校的德国老师却说,这是文明对野蛮的惩罚,这真的是文明吗?”

    听到“庚子年”三个字,仇德生面色一变,拍桌子嚷道:“休得再提庚子年!不准再去找张癞子,他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大傻子!也别再议论老师说过的话,莫误了你的锦绣前程!”

    仇德生从没骂过孩子,更不曾舍得打过。老婆过来劝阻,叫他消消气,让孩子快点吃饭。

    “我名字里不是有个‘庚’字吗?”

    妈妈说他生在庚子年,为了好养活,加个“小”字,就如农村孩子小名狗蛋、二牛之类。仇德生不再说话,看着窗外黑黑的夜,隐隐不安。

    “爹爹,对不起。我知道,庚子年是我家的忌讳。孩儿保证以后不再提了。”

    看着这个聪明的儿子,仇德生再度开颜,淡淡一笑:“无妨!爹爹这几天工作也繁忙,就是在负责德意志银行的庚子赔款结算。”

    “四亿五千万两白银的庚子赔款?平均每个中国人要赔一两银子的庚子赔款?”

    “这笔巨款要分三十九年还完,年息四厘,连本带利十亿两白银!德国分到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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