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队部的参谋,向大冢呈上了相川大队报送的伤亡数字:攻击城门的两个中队,二十九人阵亡,攻击城墙缺口的两个中队,五十七人阵亡,全大队负伤人数超过两百,其中重伤超过一成。
大冢心底里嘿了一声,默然无语。如果算上上午攻城的福田大队的战损,以及岩田骑兵中队的意外遇袭,对丰店的第一天攻击行动尚未结束,全联队阵亡已经过百,伤兵也有三百余。
他不禁想起了去年10月在娘子关,整个师团为打通关口,与支那军进行的多场恶战。等到终于占领娘子关的时候,他的联队已经阵亡了将近五百人,另有半数负伤。
那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
现在,莫非这个噩梦要重新来过?
大冢康介感到了一阵燥热。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和平驻屯,如今一下子面对如此残酷的攻坚战,联队长对自己部下能否适应和承受,画了个问号。忽然,他想到了那个正在赶来途中的蒙疆军骑兵团,现在他不再藐视这个由支那人组成的部队了,他们好歹也应该有一千多人枪,总能派上些用场。他命令给君陵守军发报,催促蒙疆军骑兵团一旦抵达不要停留、火速赶往丰店。
同时,大冢已经在犹豫,今天还要不要再发起第三次攻城?他准备将两个步兵大队长和一个野炮大队长召集到野战帐篷,看看他们的反应。
……
秦忠孝面临的境况,要比城外的大冢康介糟糕得多。
刚才日军那次猛烈的攻城,391团首先是遭到日军野炮的突然中途打击,官兵在城头上瞬间遭炮击身亡的就接近百人;而随后围绕着城墙缺口展开的攻防血战,又有七十余人阵亡。秦忠孝守北城的这个一营,伤亡已经过半。一营长在抱着机枪冲上缺口封堵的时候,大腿也中了弹,流血不止。
唯一庆幸的是,最容易遭日军地面突破的北城城门,还完好地掌控在391团手中。一营的一个连长亲自带领二十几个人,依仗着那挺马克沁重机枪以及两挺轻机枪的毁灭性火力,击退了日军两个中队的疯狂灌城。城门洞很深,野炮很难将炮弹准确地打进洞口的另一端,所以这里竟然只有几个人的伤亡。
秦忠孝果断命令一营留下一个排、其余的全部下城休整,充当预备队,同时将原来的预备队三营调上了北城。城头上,血流近乎成河,许多尸体已经被日军的炮弹炸得支离破碎,一营一边默默退下,一边收拾战友的遗尸。他们与鱼贯而上的三营,擦肩而过。
秦忠孝无法判断日军是否会很快组织第三次攻击,他正打算给晋军570团的田团长打电话,要他抽出一到两个连的兵力,来北城协防,不料,赵木头的两个手下先后跑来报信了:570团已经由田明达带队,全数逃走!
秦忠孝先是震惊,继而怒不可遏:大敌当前,晋军不出击不守土,反而率先弃城脱逃,田明达的脑袋必然要被军法处打穿!
但现在显然不是寻找田明达脑袋的时候,570团背信弃义的出逃,等于宣告丰店的城防已经两面漏风。按照赵木头手下的说法,特务连长及时劝阻了一批等候出城的晋军士兵回头,大约有三百人左右,这三百人再一分为二,目前正镇守着西、南两座城门,除此之外,整面西城和南城的城墙,已经无人防守!
秦忠孝咬牙切齿地紧急做着调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城外的日军,始终不派分支去攻击西城和南城,否则,丰店最多还有半天,就会遭到破城的灭顶之灾,391团要么步570团的后尘出逃,要么被迫打最后的巷战。
他让刚刚撤下来休整的一营,由副营长带队,率领包括轻伤员在内的四百余人,立刻赶往西城防御,替换赵木头的人;然后命赵木头率特务连全连,会同刚刚劝阻留下的几百晋军士兵,防守南城。
这样一来,秦忠孝的手头已经没有了一兵一卒的预备队,但情势突变,只好从权。秦忠孝不由得想起了刚刚会商的拟于今夜派奇兵出城侧击日军左翼的计划,看来也只能是胎死腹中了:如今剩下的守军,不要说主动做什么出击,能勉强布置起起码的防御线就已经烧高香了。
刚才被炮弹震昏过去的参谋长醒来了,还好没有受皮外伤,头脑也还清醒,秦忠孝要他亲自去县政府,告知县长晋军570团临阵脱逃之事,讲明情况火急,要县府出面,马上动员、组织全城青壮年百姓就近登城,协助中央军守城。
……
这时的丰店全城,自昨晚起就处在了风声鹤唳之中,今天北城激烈的枪炮声、以及午后日军打进内城的几颗炮弹,更是绷紧了人们的神经。因此,县府派人飞马传递的口头晓谕,很快就在百姓中流传开了,大家一边震惊、痛斥晋军的逃跑行径,一边开始紧急动员起来,向四城输送青壮人力。所有的人都清楚,出城逃难是来不及了,眼下只有齐心合力保住城防不失,才有活命的希望。
得到消息的夏百合的丈夫王掌柜,已经急匆匆地跑到县府的战地支援队去了。临行前,夏百合竟然攥着丈夫的手,流下了两行热泪:曾经短暂的欢愉,如今急迫的战火,令这个年轻的少妇有了撕裂般的心痛。看见妻子梨花带雨的模样,王掌柜也有些心酸,但他还是信心满满地说:
“莫怕,中央军比晋军能打,上午就是391团自己打退的小鬼子,只要他们还在,丰店定能守得住。看好孩子,莫要让他惊吓到,等我回来!”
一边安慰妻子,王掌柜一边就拿着她的手,用她攥在手里的一小块锦缎帕子揩抹妻子俊俏脸庞上的泪水,然后狠狠心转身向院门跑去。夏百合不由得紧追了两步,下意识地将那块帕子,塞进了丈夫棉袍的口袋。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这竟是他们今生今世的最后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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