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一口灶上煮,清水白面台前放。
谢氏换了家常便服,袖管略卷,珠钗尽去,将白花花的面粉倒入盆里,徐徐加入清水,又取了筷子慢慢搅动,仿若真是普通百姓家里的寻常主妇。
小厨房并不宽敞的木门口,宜珈囧囧有神的呆愣在旁,下巴掉到地上捡也捡不起来。
她娘说,闺女生日要吃面,于是孟家主母袖子一挽,抄家伙下厨房和面来了。
她嫂子说,小姑子光吃面不行,还要配小菜,于是妯娌三人齐搭档,你洗菜来我切丝,小刀一把上下飞。
主人们干活,丫鬟们退散,谢氏的小厨房此刻被婆媳四人占据。
厨娘王婶子站在宜珈身后,咬着手绢泪牛满面。太太,那面粉是上好的天竺国舶来货,用完就米有啦,您可省着点,别半盆半盆的撒啊……三奶奶,您给竹笋去皮能不把笋肉也削了,都砍了咱吃啥……唔,四奶奶,肉丁肉丁,婆子我虽念书不多,可也知道“丁”和“块”不是一回事儿吧,您刀下的亡猪泉下有知,会死不瞑目的……嗷嗷嗷,六奶奶,锅没擦干放油会炸啊,看吧看吧,血溅四方,呸呸呸,油洒厨房了吧……
王婶子看着她的领地被人一通蹂躏,心痛如绞,比她自己被人蹂躏还要痛心一万倍,周身散发的哀怨气息不断蔓延,连傻愣当场的宜珈也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王婶子辛酸的偷偷瞄了一眼小主子,六小姐,刀剑无眼,水火无情,您就乖乖的和婆子我一起在这儿躲着吧……
天不遂人愿,王婶子胳膊拧不过大腿,老天决定在她脆弱的心脏上压下最后一根稻草——从来到厨房只为坑东西吃的硕鼠六小姐挽起肩上的秀发,净手下厨了……王婶子双手捂眼,几乎不敢看接下来的惨烈场景,脑中自动描绘了一幅蔬果齐飞、菜刀乱舞的景象。
“咦”,“呀”,“啊”,三种语气词几乎同时响起,王婶子心头一颤,莫不是……六小姐把自己指头给切了?宜珈长得漂亮又可爱,性格活泼也会说话,平时从不苛待她们这些下人,在孟家下层圈子里人气颇旺。她又爱淘吃的,来这小厨房的频率不算少,花言巧语哄的王婶子眉开眼笑,每次都独独在她的碗底偷偷焐两块火腿肉,好交情可见一斑。因而此时的王婶子简直悔青了肠子,天啦,她该拼死拦着小姐的,这么好的小姐没了手指可怎么嫁人哟……
“珈儿,你何时学会和面的?”谢氏忽然开口,把王婶子从奔溃边缘拉了回来,她瞪圆了小眼睛,朝宜珈处看去。
“卧勒个亲娘唉,”王婶子惊讶之余,连多年不用的家乡话头爆出来了,她看到了啥?六小姐接过太太手里的面盆,白净双手反复搓扮吸干水分的面粉,待面粉成为片状“雪花面”后,纤细十指蘸了清水再洒至面上,顺一个方向不停搅拌成团团小面团,最后按在砧板上将面糊擦去,揉成光滑面饼,手法娴熟叫几十年的老手王婶子也啧啧称赞。
“娘,我常来这小厨房寻吃的,耳濡目染,自然学会了。”宜珈轻拍双手,拭去沾上的面粉,睁着眼说瞎话。上辈子在北方读的大学,别的没学会,做面食她可是一把好手。
“三嫂,我来削吧。”宜珈盯着赵氏手里的“笋尖”嘴角微抽,一尺长的竹笋能削成根湖笔,三嫂绝对是奇葩!
宜珈拿过案上的刀子,像模像样的削皮切丁剁豆干,不一会儿,一座座或红或白的小山整齐堆叠,看的三位大家闺秀羞红了脸。
热锅,温油,炒菜,再洒上一把花生米,一股焦香从锅里溢出,直叫人食指大动。宜珈见浇头已成,转身又拿过揉好的面团,寻了把小弯刀,将面团一片一片削到烧开的热水锅中,动作轻盈,王婶子揉了揉眼睛,阳光底下小姐削面的姿势……还挺好看!
宜珈将煮熟的面捞出,盛到汤碗里,又浇上炒好的八宝酱,一式六份整整齐齐的放在灶炉旁。叫灶火熏了一会儿,宜珈白皙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一缕发丝染了香汗,微卷着黏在鬓旁,她满不在乎的用手擦了擦额上的薄汗,笑的阳光灿烂,“娘,嫂子,你们来尝尝,这是我做的刀削面!”
谢氏有些赧颜,本想着亲手给女儿做顿寿面,没想到自己管家理事一把手,却在做饭上实在没有天分,可转念一想,女儿聪慧伶俐,又做得一手好菜,心里又隐隐升起满满的骄傲,眼角眉梢如春风拂过,尽是温柔。她第一个取了筷子,端起汤碗,细细品尝女儿的杰作,三个儿媳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上前一步,端了汤碗吃起来,扒着门框的王婶子又咬起了小手绢,看主子们的表情,应该是还不错,讨厌,人家也想尝尝小姐的手艺啊……
“王大娘,汤还有多,我就多盛了一碗,你也来尝尝。”宜珈发现了门外的王婶子,好心朝她招招手,王婶子吸了吸鼻子,小姐你这么好,婆子我决定了,以后坑谁的也不坑你的宵夜!
宜珈笑脸盈盈,将面递给厨娘,见谢氏和几位嫂子也细细尝着,心里乐滋滋的,兴高采烈的转过身,打算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
“吸溜——”长长的一记吸面声如一道闪电将宜珈劈得呆若木鸡,她僵着脖子一点一点准过去,不出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口大口喝着她的面汤!
“这面长得奇怪,味道倒还撮合,小妹,有前途啊!”孟闻诤正寻宜珈呢,却见亲妈老婆人手一只汤碗,起了好奇心顺手拿起最后一只,喝的无比畅快,刺溜刺溜不带喘口气的。
“孟闻诤!!!那是我的寿面!!!”宜珈咆哮出声,泪奔了泪奔了,辛辛苦苦做的面,自己一口没吃到……
“嘎,”孟闻诤呆住了,嘴里无意识的继续嚼着q弹劲道的面条,然后伸直嗓子,咕嘟一声,咽了下去,一副二百五青年的样子。老婆崔氏别过头去,拒绝承认这人是她相公。
闻诤看了看一脸悲愤的宜珈,又闻了闻香气扑鼻的汤碗,不禁紧了紧端着碗的手,眼珠一骨碌,假意道歉说,“这回六哥错了,六哥补偿,你跟我来,你的及笄礼六哥还没给你呢。”话毕,闻诤手执筷子,三下五除二,迅速解决了宜珈的面条,随后拉着宜珈不由分说往外头走去。
宜珈挣扎未果,只得加快步子跟着他,绕过荷花池,穿过小花园,跨过月亮门,兄妹俩停在孟家宽大的马厩旁,咔哒一声,宜珈的下巴再次掉到了地板上,那谁谁谁,快告诉她,眼前这个蜜色肌肤的俊俏少年郎不是那个正在边关金戈铁马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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