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胡乃建被捕了。是在一个批判大会上,主持会议的人,突然叫到他的名字,他站起来时还摆出一副绅士风度。不慌不急,扶扶眼镜架,整顿衣裳起敛容。当宣布:“把杀人犯胡乃建押出去!”他瘫软在地,像一条抽去脊梁骨的赖皮狗。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竟然是个杀害妻子和亲骨肉的刽子手。入狱后他交待:在我这里没有配到安眠药,就往常州去,在十多个药店,用不同的假名字,买到了足以致死的药量,当晚又骗她服下,故意等到尸冷后才假惺惺地叫救护车。他自意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他不知道社会上虽然乱,人民军队仍然是钢铁长城,专政机构仍然有大量忠诚卫士在坚持战斗。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犯胡乃建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幸运的是自己没有被套进去,如果我当时一犯迷糊,认为都是医生,又是熟人,多开些安眠药给他自己掌握吧!出事后,他完全可能栽赃给我,说我用药过量而致死。也许,这就是他的预谋,我真感到后怕。我告诫自己:以后在原则问题上更要坚持不懈,开每一张处方都要慎重从事。大文学
文化大革命斗来斗去,“走资派”被打倒,“造反派”夺了权,到了一九六八年春天,各地纷纷成立了革委会。人们总算松了一口气,指望着在革委会的领导下,快快落实**“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指示。我父亲显得特别高兴,写信来说:终于盼来了复课闹革命,可惜学校的桌椅,在打砸抢时,损坏过半,我准备到林场去卖些树木,把课桌俢理好,顺便去看看你们。我很高兴,第二天,请供销社卖肉的老顾,留了一元钱猪肉,一斤三两重,红烧正好一大碗。“好香的肉肉!”四岁的女儿虽然馋涎欲滴。可是,听说留给外公来吃,尝了一块,不再要吃了。盼呀盼,谁知第四天晚上,突然接到叔叔打来的电话说:“你爹出车祸了,明天一早赶到他学校去。”真是晴天霹雳,“为什么去学校?为什么不去医院?”我急切追问,可是,对方挂机了。那时的中心小学也没有一台电话,电话是从县邮电局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无法再联系了。为什么不到医院,要到学校去,难道只是为了处理纠纷?不,爸爸身为一校之长,完全能处理好自己周围的事情,难道他已经失去这种能力?我不敢往下想,不祥和恐惧笼罩着我。好不容易接通了丈夫单位的电话,和他约定在县汽车站会合。
这个夜晚,特别漫长,我彻夜未眠,脑海里全是父亲的影子。他上课时快速擦黑板的样子特别清晰,我理解他,他是在争取时间,想对学生多讲一点知识,把课讲深刻一点。奶奶说:“你阿爹逃难出去,回来时也像个逃荒的,没有带一个像样的东西回来,三个人到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还是我请了个裁缝,全家帮忙赶做好新衣服过的年,你还记得吧?”奶奶的话我还记忆犹新。父亲生活很节俭,工作一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治学很严谨,升学率在全县名列前茅。方志敏说过,“清贫、洁白、朴素的生活,正是我们革命者能战胜许多困难的地方。”也是父亲的优秀品德,他一个很灵活的人,怎么会出车祸呢?记得文革初期我写信给他,要求他一定要相信群众相信党,正确对待群众运动,他戴高帽子游街、开批判会都熬过来了,现在成立各级革委会,形势一派大好,都复课闹革命了,还会有什么事?……
到了学校,才知道父亲死于非命。他昨天下午去参加他辅导区里一位老师的批判会,散会时,造反派头头通知:“晚上在中心小学校继续开张占鳌的批判会。”大概父亲意识到晚上日子难熬,在回校的路上,自己钻到一辆大卡车的拖车下被压死的。原来是革委会成立后,仍然以阶级斗争为纲,狠抓清理阶级队伍。要揪出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叛徒、特务。这样一来,凡是解放前的旧人员都当特务斗;参加过地下工作,特别是曾经和组织失去过联系的,都当叛徒挖。父亲属于旧人员,在劫难逃。批斗时要他交待特务组织和活动罪行,这子虚乌有的事,他是不会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就被上吊坐飞机,在批斗了一个晚上的第二天,上午还坚持上完两堂算术课,下午便永远离开了他站了三十多年的讲台。
父亲的死,被公社革委会定性为对抗运动、自绝于人民、畏罪自杀、死有余辜。围观群众三三两两,都在窃窃私议。有位家长乘我上厕所时,愤愤不平对我说:“要找他们!前天夜里,把张校长吊打到天亮,我儿子回家说:张校长上课往黑板上写字时,手都举不起来,总是左手托着右手,粉笔也抓不住,掉落了几次,看他弯不下腰,前排的同学,都抢着帮他捡粉笔。你们……”见一教师走来,欲言又止,慌忙离开,我只能投以感激的目光。在会议上,我也只能当众表态:“父亲的死,是因为他没有认真学习**的著作,没有做到相信群众相信党。没有正确对待群众运动,自绝于人民是错误的。我们和他划清界线,决不为他鸣冤叫屈。我坚定不移地相信群众、相信党。一定和革命人民站在一起,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总算赢得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肯定:“这个表态很好,立场坚定,旗帜显明,欢迎你站到革命群众这边来。”也有人在背后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占鳌的姑娘不笨,是个聪明人,识相得很!”“哼!不识相?试试看,要是废话啰嗦,把她的饭碗也砸掉。”
父亲的遗体就要运往火葬场了,一位心地善良的教师问我:“张校长马上就要拖走了,你是不是去看一看?见最后一面吧!”我又一次噙住了眼眶里的泪水,狠心地闭起眼,摇摇头,“不看了。”我知道,如果亲眼见到生我、养我、培养我的父亲的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流泪,本来是人体的正常生理反应。可是,此时此刻,我的泪水,无形中已着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要有一颗泪珠夺眶而出,那么,刚才的表态就会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我只想赶快离开人群,我挺着六个多月的身孕,冒着雨,踩着泥泞小道,不顾一切地奔向公路。在这里,我可以等候着运送父亲遗体的板车;在这里,我可以任凭泪水和着雨水流淌;在这里,我似乎看到父亲仍然站在黑板前讲课,他快速擦黑板从不顾忌呛鼻,更想不到粉笔灰吸多了会影响到自己身体健康。爸爸,今后,你也不必再吸粉笔灰了,你安息吧!为了年老多病的母亲;为了年幼的弟妹;为了这个家;为了生存;我不得不这样做,你要谅解女儿的所作所为。爸爸!你能感应到女儿心灵深处在乞求你的
-->>(第2/3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