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矗睡一晚起来,想起这撮合的事必须与从风当面鼓对面锣,心里不免发憷:曹嘎三吃疯药死了,那帮混星子一准对我恨之入骨,我这不是赶羊进屠房自寻死路吗?这个险怕是冒不得。纠结了半天,吃过午饭,喝了几盅酒,添了些胆气,心里想: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这机会不能失。至于给曹嘎三吃疯药那事,我把它推给王嫂,就说王嫂已经畏罪潜逃,他们想对我横也没有理由。夏从风那小子,只须拿武藤章说事就行了,提起武藤章他一准心浮气盛,哪还有心思顾及别的事?要把他说动也不难,在他二人中搬弄点是非,挑起他肝火,料他不敢做缩头乌龟。
打定主意,便自驾一辆骡车,独自往码头来踅摸。
从风正和郧中隐仨替一船主搬运货物,庚妹在一旁计数发筹。
秦矗老远觑见,心下还是有些畏怯,定了定神,在心里给自己壮胆:光天化日之下,敢不惧王法?便跌下车,麻着胆子移步向前,喊一声:“专来拜上从风先生。”
郧中隐一眼瞅见,骂一声“王八蛋”,攒紧拳头迎上去。
马翼飞一把揪住,悄声说:“别莽撞,旁人不知根底儿,以为你无事生非欺负人。”
从风没和秦矗打过照面,不知道是什么人,听他叫着自己的名号,便搭腔问:“拜上我干什么?”
郧中隐在一旁吼:“别理滚刀肉!”
秦矗缩头缩脑张着神儿,揣度他们虽然态度蛮横但不敢轻举妄动,便拿热脸蛋来贴冷屁股,迈着碎步面向从风说:“敝人受人之托来传个口信,就打扰从风先生几句话,不耽误您。”
从风疑疑惑惑问:“你谁呀?我不认识你。”
秦矗听从风如此问,倒落了心:他原来不认识我,正好偏话。又凑近一步说:“是这么回事儿,武藤章——就是保定败在您手下的日本人,那小子成天儿在背后磕碜您。说保定那场比试是您耍了花招,要是凭真本事,保准让您输得给他磕头。”
从风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听他说话。
庚妹忙打岔说:“谁给谁磕头啊?武藤章在保定输得那熊样。咋不长记性?还有脸背后瞎掰,真不害臊。”
郧中隐隔着人群撂话过来:“姓秦的,敢情你他娘跟武藤章是亲的己的?别在这儿膈应了,我瞅你是自找难看没事找抽,快滚!”
秦矗说:“我和武藤章八竿子打不着。就是腻歪他絮絮叨叨,心里膈应着呢。从风先生,您知道他还说什么吗?他说要跟您再比试一场,让您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把式,什么叫顶级高手。隔日他会在街头出招贴,他说您要不响应,您就是缩头乌龟。”
庚妹尖着嗓门叫:“中隐大哥你们听听,这土财主替武藤章喊话,挑动从风去比戏法。”
郧中隐肩上扛着重物,一边往货场走一边瓮声瓮气嚷:“从风。这老不死的和日本人打联联,别听他起哄架秧子。”
全念坤说:“别上他当,一句话的事儿。”
秦矗急眼了,担心从风不上套,忙说:“从风先生,我这是为您好,我可是向着您,别让人看到招贴您不应从,还以为您在日本人面前露怯呢。倭贼忒嚣张,咱们天津的市民谁不指望您能赢他啊?您要是这回又赢了。那可是替咱天津卫争光啊。”
庚妹嘟囔着挖苦秦矗:“瞧你装的,放屁也矫情。”
从风说:“你先说,你到底是谁?”
庚妹说:“他就是开茶楼的秦矗,你嘴贱啊。问他干啥!”
秦矗尴尬笑了笑说:“是啊,老朽是主凤茶楼的秦矗,要说呢,老朽与从风先生有过半面之缘,您和这几位兄弟到过茶楼,只是从风先生当时没有在意老朽。哪阵得空过来耍耍。老朽免费请几位喝茶。”
从风一开始听他说话,就觉得腔调恁么熟悉,这几句夹带着川中口音的天津话,使他更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印象,问题是从没有跟这老鬼打过交道啊,怎么可能熟悉呢?但他明明在哪里听过他说话,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奇怪,太奇怪了。蓦地心里打一激灵,惊得背脊骨直发凉:他是在北郊凶宅活埋我的人,当中一个就是这个腔板。错不了,就是这老鬼。原来站在对面的就是我的仇人,就是他对我下毒手,把我往死里整。
从风心里的怒火蹭蹭蹭地乱窜,他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把这个畜生剁成肉酱。但他想到了娘,茶楼里还有歹人,娘在他们手上,我弄死他娘就会有危险,我得先把娘救出来,等娘平安了我才能取他的狗命。
从风压住心中的怒火,尽可能不露声色,别的什么也不说,就说比戏法的事儿:“敢情是你,秦矗,我知道了。不消多说,不就是跟武藤章比试吗?成啊,比呗。”
这话从他口里出来,不但郧中隐几个想不到他这么盲目,就连秦矗也感到十分意外。秦矗喜得跟饿狗抢到了肉骨头似的,又说:“从风先生,武藤章还有一句话,说只跟您比一个戏法,就是在保定头一场的头一个活儿,一锤定音。”
从风心里打一愣:头一个活儿是顶礼慈云,武藤章挑这个活儿是以为我真不会,想赢我。爹交代不能露底,武藤章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办?我总不能又放弃吧?只比一个活儿,叫日本人占便宜,那怎么行!爹啊,这事儿没辙了,我得豁出去了。
秦矗觑着他发愣,担心他反口,反激说:“从风先生是不是没把握?没把握就别勉强了,我替您传个话,认个输也就恁么大的事儿,毕竟日本人的能耐在那儿,您再练几年,等您有本事了再把脸挣回来。”
郧中隐攥着拳头走过来,咬牙切齿说:“秦矗,别以为我不敢揍你,再满嘴喷粪,让你知道啥叫肝儿颤!”
秦矗慌忙往后退,绊着个土疙瘩,差点摔一跤,站稳脚跟说:“别误会、别误会,我不过是帮着从风先生出出主意,唉……主意。”
从风打马虎眼问秦矗:“保定上的头一个活儿是什么?我记不得了。”
“顶……”秦矗差点说漏嘴,急忙改口说:“顶头风吧?戏法上的事儿,老朽整个一棒槌。这个,您得问武藤章。”
从风轻蔑地笑了一声:“我知道问你也白问。在哪儿比,还上保定?”
“不用上保定,就在老朽的茶楼。”
“成,就这么着吧。”
秦矗还不放心:我得钉完钉子覆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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