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雨般四面激射;烟尘腾起,完全笼罩了半座平台。轰隆声中,石板坠入悬崖,带走了可能存在的一切……当烟幕被风吹散后,平台只剩下一地碎石和昏迷在悬崖边的穆阿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钟头,也许几天几夜,总之穆阿奇醒来的时候,正是拂晓时分。他仰面躺在悬崖边上,左手和左腿都搭在崖下,一个硬物顶在他的左腰上,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他睁开眼睛,眨了眨,静静地望着青灰色的天空。他不是不想起来,而是还需要适应一会儿,让他的大脑清醒一下,让身体和四肢重新接受大脑的指挥。
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向里侧翻身,说明他的大脑还算清醒,至少知道外侧就是万丈悬崖。他抬起头,看到崖边上挂着一只蛛爪,只是一只蛛爪,没有其它部分;就是这只蛛爪救了他一命,否则他多半也要步了魔蛛的后尘。他的嗓子眼里很干,鼻子里痒痒的,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口鼻中喷出许多尘土。他浑身酸痛,好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他离悬崖还是很近,却只觉得自己很难再移动。
他甚至连笑了力气都没有,可就算能笑出来也只会是苦笑。魔蛛死了,他还活着,但他并不比死去的魔蛛幸运多少。死地仍然是死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爬下去,谈何容易,他发现自己已经功力全无,现在虚弱的只怕都打不过一个三岁的小孩。耳边不时响起风吹石缝的尖啸声,仿佛命运正在开他的玩笑。
这一定是个很大的玩笑,他六岁开始练功,至今一十二年,在来大修山之前,他甚至能于顶级青铜斗士一较高低;在遇到魔蛛之前,他敢和狼群决一胜负,并从巨狼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即使他遭遇魔蛛,险些变成魔兽的食物,但最终获胜的依然是他。可就在他取得了一系列不为人所知的丰功伟绩后,他却忽然回到了原点,好像千万富翁沦为乞丐;达官显宦变成奴仆。所以他觉得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玩,既没有让他感受到获胜者的喜悦,也没有让他体会到失败者的悲凉,仿佛尘归尘、土归土,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据说人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后,通常都会生出一种看破红尘、洞穿世事的感悟。穆阿奇虽然年轻,但也在鬼门关前结结实实地走了一回,所以他大概也有这样一种感悟,所以他又渐渐变得平静下来,脑海中再无一丝波动。当他自然而然地盘腿坐起,缓缓合上双眼,仿佛只看见、只听见自己那颗年轻的心仍旧在胸膛里顽强地跳动着。
他没有使用任何功法,至少没有刻意使用,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想,他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地躯壳,去到了无边无际、万籁寂静的星海之中。在浩瀚的星海中,一缕缕星光投射而来,仿佛将他也融入了星光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如果他还有意识,他只觉得自己在飞、在飘,在天地之间成为大自然的一颗粒子。
时间仿佛停止,岁月不再运转,变化的只有那颗粒子,一边默默无声地吸收着美丽的星光,一边从肉眼难辨的微小缓慢而又平稳地成长壮大。粒子变成了丹核,丹核继续生长,从米粒大小变成黄豆大小,又从黄豆大小变成枣核大小,又从枣核大小变成杏仁大小……最后变成鸡蛋大小,红里透黄的表面好像结上了一层坚固的外壳,内中气云旋转,自成一体,永无休止。
穆阿奇在悬崖上进入一种忘我状态,佛家称之为“入定”;道家称之为“闭关”,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但最终还是回来了。他不饿,也不渴;身体不酸,也不疼,甚至连伤口都愈合了;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甚至反而显得更普通了,既无外露之霸气,又无迫人之锐眼,但他知道他已练成了真元神功之大成式。
他修炼真元神功十二年,其实已堪入小成之式,丹田中那颗黄豆大小的物体就是由最精纯的真气所凝结成的真元体,称为元核。元核仍需要继续修炼,这个过程相当漫长,若非机缘巧合,三五十年都有可能。但所谓不破不立,欲立先破。当他在多次的拼死战斗中,真气消耗一空,最后时刻竟连元核都炸开了。这便是“破”,破了个一干二净,彻彻底底。破而后“立”,只是没想到这一立,便直接度过小成式,达到了大成境界。这就好像旧瓶装新酒,酒好瓶自新,所以说他回来了,焕然一新地回来了。
他轻轻跃起,掸了掸身上尘土,捡起地上的青虹剑,向坡上走去,来到山脚下,看到了一棵九叶参。进入大成后,他的神识的敏锐性也增加了几十倍,即使在白天也能轻易地发现转入休眠状态的人参。这棵参在从来没有人到达过的悬崖上生长了几百年,始成世间罕有的九叶之参。他挖出来,收入怀中,抬头往上看,那山依然故我的险峻,但已经不能成为他的障碍。
既然至此,何不上去看看?他飞身一纵,腾起十米多高,随后便抠住崖缝,向上攀登。他身上充满了力量,体内充满了活力,此时攀爬的速度便是魔蛛也要望尘莫及。那山纵有齐天之高,也最终还要以他为顶。
山顶上有一面石壁,石壁上刻着许多人名,看起来应该是按照上山的顺序逐一留下,前面的已显模糊,后面的依然清晰。这些人名有的横平竖直,有的龙飞凤舞,笔迹虽然各不相同,但却都是历史上著名的英雄人物。最后一位登山者却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只在壁上题了一首诗:“留名不英雄,英雄不留名;山高根柢深,人慧心海平。”
穆阿奇若有所思时放眼远望,在这座孤立于世的高峰上,除了刺目的光、凛冽的风、翻滚的云和光秃秃的石头之外,还有什么?有的也许只是那“胜过青史有彪炳”的荣耀,只是谁又能永久地留在这份荣耀中呢?即使他曾经登上过刻字峰,曾经留名于留名壁。
穆阿奇收起青虹剑,将身一转,又向山下走去。几天后,当他再次经过生死碑时,似乎明白了它所蕴含的意义:死字相送,告诫此行凶险,有如赴死;生字相迎,祝贺勇士归来,恰似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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