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帝国天保十五年除夕,微风,极寒。江陵城,白桦林,五柳屋。
江陵城中有一处白桦林占去全城四分之一面积,林中常见帐篷草屋之类的遮蔽之所,那是流落江陵的穷苦人家、落魄浪子、游方艺人,或者某些武者术师临时落脚之所在。除夕之夜,尽管天寒地冻,仍有不少落魄之人相互问候寒暄,共度新年。
白桦林面积极广,一直延向城外鬼见愁,最深处有闹鬼传言,是以人迹罕至。然而最深处却有一间茅屋,门前有五棵柳树,一身材壮硕,面色苍白的老者,穿着厚厚的灰色棉袍棉靴,包着棉幞头,出前入后,犹自兴奋地烧菜做饭,一边做一边嚷道:“唉,咱们都是福薄之人,以前能吃的时候不好好劳作生活,现在即便信手能来却食之无味了。”
身后屋内土炕上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四副碗筷,只是屋内空气阴寒,似乎总有锅碗瓢盆莫名凭空乱飞,不见人影,那老者也不擅下厨,总是颠三倒四,弄巧成拙。
只听老者又道:“小茹,阿芷,君儿,你们三个就安心坐着吧,毋须帮忙,虽说也吃不着,但除夕吗,好歹做出个吃团圆饭的样子。”
身后空中呜呜之声大作。那老者倒似被人拉扯着坐到炕上。却见刹那间屋内锅碗瓢盆井然有序地动了起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朦胧人影。
那老者面容苍白,眼窝深陷,脸上皱纹阴深可怖。只是神态安详,口角带笑,眼中雾气隐隐。不大时,只见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喊道:“夏虫语冰,小大俱现,道法自然,返璞归真。疾!”待施术完毕,屋内立时多出三人。一者年方稚龄,小腹微起,正在一侧煮茶;一者脸色惨淡,身形瘦削,在清洗蔬菜肉食;一者体态微胖,面容姣好,却在生火做饭。三人均都虚幻空洞,若隐若现,但身形容貌竟是各有所别,与生前无二。
乍看此景,三人俱是叱道:“老爷,别在用术了,身体要紧啊。”
那老者呵呵笑道:“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没了你们我独自活着就算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思,当初对你们不起,今朝你们毫无怨恨,就算拼了这命也是值得。”
三人停了手中活儿,却发出呜呜凄厉之音。
这老者便是悟了“通幽”小道的五柳先生陶潜,屋内三人便是那日冷千笑为其招来的妻子亡魂。年方稚龄者为陶潜结发之妻小茹,但因年龄小亡于难产;脸色惨淡,身形瘦削者为第二任妻子阿芷,陪伴陶潜六年,生育四个孩子,但积劳成疾,得了痨病而终;体态微胖,面容姣好者乃第三人妻子君儿,姓翟,贤惠能干,孝顺淑德,育有一子,在陶潜卷入“五斗米事件”之后,拼死护夫而殁。
只听陶潜淡淡说道:“不要哭,咱们夫妻终是相聚,老夫是欠了鬼见愁那小子一个天大的情分啊,都不要哭,除夕之夜,开心一点。”
几位亡魂仍是发出呜呜凄厉之音,似与刚才别无二致,但陶潜却听得明白那是开心的笑意。他是不懂这炼魂之法究竟是何道理,但见妻子魂魄完好无损,犹能言语行动,已是开心至极,倒也不管那多余之事。便道:“小茹还小,过来陪老爷说说话,阿芷同君儿一起做饭。”
众鬼魂点头称是,倒是乖巧得很,只听那小茹说道:“老爷,奴家都是放不下老爷不愿去那地府幽冥,多亏鬼见愁的鬼王大人收留我等,教我们灵魂修炼法术,这才成为灵魂之体,活了下来。”
那边切菜的阿芷接口道:“别看小茹姐年纪小,灵魂之术却是姐妹之中最好的呢。”
那小茹似是做了一个嘟嘴的动作,口中说道:“芷姐姐又取笑我。”
生火做饭的君儿也呜呜笑道:“去见鬼王大人之前,在鬼见愁碰到小茹,差点被她吞了去,幸好我叫出老爷的名字,这才能活到今天。”
那边阿芷又接口道:“小茹每天都守在鬼见愁上,抓住孤魂野鬼就问知道大名鼎鼎地五柳先生陶渊明吗,要是有不敬老爷者都是下场凄惨啊,那些个欺负咱们陶家的官兵匪徒都遭了小茹的辣手。”
小茹呜呜之声大作,似乎又羞又急又气,少顷又道:“本想着以后见到老爷可以保护老爷,谁知道老爷如今更厉害了。”
陶潜呵呵一笑,带动身上旧伤,又是一阵咳嗽,脸色愈加苍白。屋中鬼魂也忽闪不定,似乎要隐去行藏。陶潜一急,又要施术,却被小茹拦下,道:“老爷,别再用了,小茹看着心疼。”
一旁那两女打趣道:“就你心疼,我们都不心疼,你快些修好‘往生**’,到了圣贤之境,就能化虚为实,替我们照看老爷了。呜呜呜呜。”
小茹羞怯,紧紧靠着陶潜,也不说话,众女鬼笑作一团。
只是突然白桦林之中远远有吟诵喧嚣之声传来:“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
诗声之中夹杂一些孩童游子欢闹嘻歌之音。除夕之夜,白桦林中仿佛有难得一见的神仙人物驾临,一片沸腾之象。
陶潜若有所思,屋内鬼魂突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由远及近,俱是颤栗,身形顷刻间淡去,屋内阴气更寒。
小茹言道:“恐是有儒家高人前来诛灭我等,今次怕是连累老爷了,这可如何是好?”其他两鬼呜呜之声大作,想来却是修行不佳,全力催动灵魂之术便不能言语了。
陶潜不语,只听那喧闹之音渐渐消去,吟诵之声却更加清晰:“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子瞻。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鱼蓑。”
声音戛然而止,一个苍老乏力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故人来访,难道不欢迎吗?”
屋内陶潜淡淡说道:“‘万里山河激荡,黄州流苏’。原来黄州苏家两代家主前来造访,当真受宠若惊啊。”
旁边苏子瞻忙到:“陶兄,你我有忘年之谊,子瞻于无名酒肆感应到陶兄独特真元动荡,便赶紧前来探访,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哼,绝无不敬之意,当初我陶家因你们父子受牵连,你们苏家余子可曾愧疚一二?”
“老陶啊,当年的事,是我们苏家对你们不起。”却是与陶潜同辈的苏洵怅然言道:“苏洵在此赔不是了。”言罢竟是长长一揖。旁边苏子瞻更欲伏地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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