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火光映红了江面,也急红了家欣的双眸,她原本一丝不苟盘起的秀发早已凌乱不堪,眼睛狠狠的盯着着火的戏楼,目眦迸裂。
“姑娘莫急,七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的。”白芨嘴上虽然这样安慰,脸上的妆容却早就被泪痕浸花。
其余的众婆子丫鬟也出声劝道:“姑娘先别冲动,您就算冲进去了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在这里等等,没准七姑娘被人救出来呆在别处也不一定……”
原来刚刚家欣就要冲进一回,被官府的衙役见到赶紧拦了下来,只是人虽然拦下来了,起先还喊骂的人如今却只管咬紧嘴唇,再不肯吭出半点声响。
白芨见自家姑娘嘴角隐约可见血痕,心痛更甚,抓着她的胳膊哭诉道:“姑娘就算不爱惜自己,也应当体谅老爷太太,如今找不见七姑娘,你若是还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就只得一头撞死,也省的听老爷天天嗟叹,太太日日饮泣了!”
她这一语终于点醒悲痛中的家欣,只见她撇过脸,眸光从未有过的冰冷,整个人都仿佛只剩下了一具躯壳般,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嗓音异乎寻常的沙哑:“差人去四周找找,快!”
白芨泣不成声,哽咽答:“已经去了。”到底还是没能将那句“还没回来”说出口。
“再去!”家欣声嘶力竭,众人岂敢不从,转眼间她身边便只剩下了白芨。
明明脸颊被火光映的通红,可家欣抓着白芨的手仍是无比冰冷,她半眯着眼睛看向四周,眸光像是在寻找水源**的旅人一般。
终于,视线里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耳畔同时传来白芨兴奋的尖叫:“姑娘快看!那个是不是咱们七姑娘?!”因为太激动,她的声音都有些走掉,突兀的嗓音也瞬间钻入家禾的耳膜。
家禾见到姐姐和白芨,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责骂,而是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直投入家欣怀中大哭道:“姐姐!”
家欣恨的咬牙,抬起巴掌狠狠拍在她的屁股上,骂道:“打死你个不听话的小蹄子,我不是告诉你好好等在那里么!”言语间,泪珠已簌簌滚落。
“我错了。”家禾哭的直打嗝,想到刚刚的险象环生只觉后怕不已,努力又向着家欣的怀中瑟缩两下。
家欣打累了,疲惫的停下手唤道:“快去把人都叫回来,咱们赶紧回去!”
白芨一边揉着红彤彤的眼睛,一边应声离去。
家欣也领着妹妹上了马车,然后从怀里掏出绣帕用力丢给她,凶巴巴的开口道:“快给你那张鬼脸擦擦!”然后又躬身翻找备用的衣衫。
家禾怯生生的接过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帕子上登时被脸上的胭脂染花,她此刻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还画了戏妆,那出水遇见黑衣人的时候岂不是……
呃……难得他们没误会是半夜撞鬼。
家欣这时拿了一件外袍,凶巴巴的命令家禾脱了衣服换上。
家禾唯有乖乖照办,换了衣裳却见家欣余怒未消,只得讨好似的拉住她的手,可怜兮兮的说:“好姐姐,我真的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要是再敢,我就直接叫她们打折了你的手脚丢到后院,活该我养一辈子,也好过你这样胡闹葬送性命!”家欣嘶哑的嗓音和记忆里哥哥的声线重叠,使得家禾眼圈不由得再次泛红。
当初她为了剿灭山贼,带着十几人连夜潜入敌营,得胜归来时,哥哥也狠狠的打了她一顿,打的她鬼哭狼嚎发誓再也不敢私自调兵偷袭敌营,却不想,唯有那次,逼不得已犯了同样的错误,最终落得坠崖惨死的下场。
思及前世,家禾只觉异常感伤,念及今生,更觉无限悲凉,不由得将头迈入家欣胸口,啜泣不止。
家欣见她这般作态,忧心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些过激,恰在此时,白芨寻了众人回来,她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吩咐车夫启程。
颠簸的马车渐渐驶向文府的方向,家禾此时的心情也是无比雀跃,竟有一种归家的念头盘旋在脑海。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重新正视自己的身份,前世的穆佳荷已经在跳下悬崖的那刻成为过去,而如今,她是有着温柔慈母,以及虽然严厉却深爱自己的长姐的文府七姑娘,而她,也必须用这个身份,好好的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家禾抱着家欣的手收的更紧,心底也渐渐涌出一股股热流。
白芨见到这两姐妹如此亲密,也不禁酸了鼻头,忽想起方才听到的事,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我们七姑娘果然是命大,我刚听那戏楼里的人说,着火的正是玉老板的房间,当时也见到有个人从窗户跳了下去,却不料被锦衣卫追了一路,后头还放了箭,据说都被设成了刺猬,啧啧……锦衣卫弄死的人谁又敢动?到现在尸首还留在江中喂鱼呢!”
闻言,家禾像是被从头到脚林了一盆冷水,陡然觉得浑身发冷,牙齿也开始不住的打颤,她僵硬的转头看向白芨,追问道:“看清楚那江里躺着的到底是什么人了么?”
白芨摇头,不确定道:“都说远远瞧见是个男人……姑娘快别问了,锦衣卫要拿的人,岂是咱们能议论的!”
家禾听完,只觉视线一片模糊,她还没来得及看那人唱《霸王别姬》时的绝代风姿,也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人,不久之后便会结识此生挚友,他会在你遭受凌侮惨死之后,不惜犯下滔天大罪远走他乡,也要替你血债血偿……
她还未曾说出口,那人便如暗夜中惊鸿一现的昙花,转瞬香消玉殒了。
马车载着家禾沉重的心情,一路颠簸,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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