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竹篱柴靡,半院梅花,从梅花竹离间看过去,可以隐约看到三、两榴木屋。
在陆小凤想象,一位王纪纵然被滴、住的地主也应该比这里有气派得多。
这位王妃显然不是个讲究排场的人,也不像沙大老板那样死要面,她只要过得平静舒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所以陆小凤还没有见到她,就已经对他非常有好感了。
一位被放逐的王纪,一身梅花般的冰肌玉骨,一段无人可知的往事,一个水难忘怀的旧梦,多么神秘,多么浪漫。
陆小凤不醉也仿佛醉了,金七两一直在留意看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叹了口气:“我现在才发觉我根本就不应该带你来的。”金七两说。
“为什么?”
“我真怕你看见她的时候会失态:“金七两说:“在她那种人的面前,你只要说错了一句话,就害死人了。”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你用不着担心,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
金七两却还是不放心,还是在叹气。
“我也知道你见过不少人,各式各样的人你都见过,只可惜你现在要去见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不是人,是什么?”
“是天仙被谪落凡尘。”(二)
门檐下有一串铃,铃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应门。
应门的不是童,是老姬,满头白发苍苍,整个人都已干掉了,嘴里的牙齿剩下来的最多只有三五颗。
金七两却还是很恭敬地对她客气的说:“婆婆,我姓金,我以前来过,我想你一定还记得我,上次也是你替我开门的。”
老太婆眯着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他这么样一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甚至连是不是已经看见这个人都不一定。
金七两却好像很熟的样,扳着陆小凤的肩膀,对她说:“这是我的朋友,他叫陆小凤,我是带他来见你们宫主的。”金七两说:“麻烦你去告诉你们的宫主,一定要请他好好的吃一顿,好好的喝几杯酒。”
应门的老太太还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金七两却好像已经大功告成了。
他居然对陆小凤说。”陆小凤,你多保重,万事留心,我们后会有期。”
陆小凤好像忽然被人用—把链在屁股上刺了一下,整个人都好像要跳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现在就要走了?”他问金七两。
“是的。”
“你现在怎么可以走?”
“我现在为什么不可以走?”金七两理直气壮:“你要见宫素素,现在我已经把你带来了,而且已经叫她请你吃饭、喝酒。”
他说:“我已经把答应过你的事全都做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真的说走就走,走得还真快。
老太太还是苦着脸眯着眼挡在门口,连一点让陆小凤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如果挡住门的是一条身高八尺,威武有力的彪形大汉,陆小凤至少有八百种法可以对付他,可是对一个连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太,陆小凤就连一点法都没有了。
这个老太婆看样已经是下定决心,不让陆小凤进去了,金七两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见,就是全部被她当作在放屁。
陆小凤明白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识相的人都应该赶快走的,陆小凤不是不识相,只不过天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而且他各认为是个对付女人的专家,女人只要一见他,就会变得好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晕淘淘的,连东西南北都分不出了,从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一样。
现在他打起了精神,准备好去对付这个老太婆,心里也已有了成竹在胸。
要对付老太婆,最好的法就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就正如你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千万不能说她还没有长
他当然也早已编好了一套说词,他忽然发现有个人正站在花径的尽头狠狠的瞪着他。
这个是个女人,年纪大概已经有二十、七岁,以某一种标准看,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距离青春玉女的标准已很远。
可是陆小凤确信,这个女人就算在十五、岁的时候也决不会有人把她看作因为她天生就带着种老里老气的样,一张脸总是绷着的,好像天下的人都欠了她的钱没有还。
陆小凤平生最怕的就是这种女人,只要一看见她们就会变得头大如斗。
这个女人却还是在拼命的盯着他看,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就像是刚从冰窖里掏出来的两个煤球。
“喂,你这个人,你是来干什么的?”她问陆小凤,说的一口京片,居然很好听。
陆小凤已经被她看得发炸,却又不能不回答:“我是专程来拜见宫主的,我有个朋友说宫主一定会见我。”
“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闯到这里来?”“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陆小凤叹了口气:“这句话我已经不知道跟别人说过多少次了,别人为什么总是看不出这一点。”
“幸好我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了什么?”
“看出你根本就不是个东西,所以你最好还是赶快走远一点,免得我生气。”
“我本来是要走的,如果你是宫主,我早就走了。”陆小凤很愉快的微笑着:“幸好我也早就看出来了。”
“你又看出了什么?”“看出你不是宫主。”陆小凤说:“你全身上下连一点宫主的样都没有。”
这个女人一张平平板板的脸居然被气红了,眼睛里也射出了怒火,就好像煤球已经被点着。
陆小凤却还是要气她。
“其实我并不怪你,你虽然一直在跟我大吼大叫,乱发脾气,我也可以原凉你。”陆小凤的声音里真的好像充满了谅解与同情:“因为我知道一个女人到了你这样的年纪还嫁不出去,火气总是难免特别大的。”
如果陆小凤的反应稍微慢一点,这句话就是他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一把一尺三寸长的短刀,差一点就刺穿他的心脏。
这把刀来得真快,甚至比陆小凤想象还要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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