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站在那里，头疼得厉害，我想我真的病了。
耳边传来“沙沙”声，我捂着疼痛的头，麻木地转过身。一位清洁工阿姨正在打扫树下的落叶，我凝睇着她，其实她年纪并不大，还化着淡淡妆。她看到我，笑得很温暖：“小姑娘，是广美公司的职工吧？”
我点头，身上这套工作服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告知我是广美一名合同工（工作服正式与非正式之间有细微的差别）。
她说：“别站在这儿，风口最冷，沁了身子，会生病的。”
她在关心我？
我忍痛脸上绽开一个微笑，即便心里电闪雷鸣，我也要给这位关心我的人报以微笑。
关心对我而言，是一种奢侈品。长这么大，关心我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只是我的心，只有赫政一个人才能捂暖。
我一直不肯离开，她扛起大扫帚走远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来了，没有了大扫帚，她拿了一个暖水袋。
“小姑娘，拿这个暖暖手。我看你脸都白了，去水房呆着吧，那边有热水和馒头，你不嫌弃就吃点儿。”她对我伸出手，“哦，我也是广美的。”
我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站不住。她扶着我，我竟跟她去了。水房很暖，馒头是在炉子上焙过的，吃起来又脆又香。我信任这位阿姨，因为她是广美的职工，而广美是赫政的广美。
她搬了张凳子，坐在我对面，“小姑娘，你在哪个部门上班？”
我说：“阿姨，我在综合部。”
“挺好的，找对象没有？”
“我……”
我倔强地别过脸去，我对赫政的爱，简直是希望和失望在作殊死搏斗。他对我好，我害怕失去；他不理我，我灰心地要死掉。我只能回答她：“阿姨，对不起！”
她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胸口清楚地是清洁工三个字和一串编号，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工作服，把馒头放在桌子上，把工作服脱下来，露出自己的衣服。
阿姨一直在仔细地打量我，见我这样。她也换下工作服，里面穿着淡粉色的羊毛衫，领口的位置还有一枚蝴蝶结，手腕上的菩提子水晶手链熠熠生辉，不像是路摊货，我惊呆了。
阿姨换下那身老土的工作服，竟然如此美丽。
我问：“您多大了，好美啊！”
她脸一红，竟然她会脸红？
两腮升起的一片嫣霞在光线昏暗的水房都清晰可见，娇媚动人，这是不是那种远离尘嚣之上，不容于世俗的超然之美？
“小姑娘真会说话，都四十的人了，老了。”她的眼中没有失落，相反是一种憧憬。我观察水房非常干净，墙壁、地面可以说一尘不染。
“您好年轻，不知道怎么称呼？”
身体暖了，心境大不一样。
她说：“我叫杨敏芳。”
“杨姐姐好。”
我甜甜地叫道。她很高兴，脸色显得更红润了。
“我叫尚小羽，我看您年纪也就比我大一些，该叫您姐姐的，谢谢您的热水和馒头。”
“也没帮你什么，快别谢我了。”
我仿佛想起刚进一号仓库时，公司出了一件大事。两名歹徒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广美公司试图劫持人质，勒索钱财。一位清洁工奋起与两名歹徒搏斗，待保安来了，一起把歹徒制服，这事还上了本地新闻。
我认真地看着她：“咱们广美有一位与歹徒搏斗的女英雄，您见过吗？”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见过，没想到这么久还有人记着这个事儿，你应该参加工作不长时间吧？”
“杨姐姐是你？”我猜中，“记得名字里面有个‘芳’字，果然是你。”
她摇摇手，“女英雄不敢当，就是一名清洁工。这儿是我的家，我拼命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家，谁遇到这个情况都会这么做的。”
我怔了怔，没想到英雄壮举的内情就是为了保护家，很感人。
我总是觉得公司对不起我，我又何尝把这里当过家呢？
“老杨、老杨……”一个聒噪的声音打断我的感动，那人不敲门就闯进来，大叫：“老杨，电梯扫完没有，躲在水房磨洋工，不想干了。”
我皱眉看着他，他眉毛上挑，满脸胡茬，右手夹支烟蒂，外面套着一件油渍斑斑的西装，汗味很重。闻到烟味我就咳嗽得不行，又是汗味，我只觉得作呕。我终于相信西装真的挑人穿得，他侮辱了西装。
杨敏芳连忙穿上工作服拿起扫帚一个劲道歉，“苗主任对不起，我马上去。”
这个男人仿佛刚刚看清楚杨敏芳，瞳孔突然扩张，眼睛里流出了不干净的东西，仿佛野兽端详着猎物，眼睛里冒着蠢蠢欲动的火。
刹那，他又一副恶狠狠地嘴脸：“老杨，别让我再看见你偷懒。一个临时工当广美什么地方，不想干，滚回家当奶奶去。”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实在看不过去了。他态度蛮横，简直就是魔鬼。杨敏芳的道歉，只能助长他的嚣张气焰，“你是谁，怎么对杨姐这么说话？杨姐对公司有功。就是赫政来了，也要礼敬的。”
那人看向我，眼睛里的流毒又扩展开来，声音更大：“你是合同工吧？拿出董事长压我，也不看看你的德行。你们和临时工、农民工都一样，不想干滚蛋。”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这些年我受了很多苦，很多不公的待遇。我哭过、难受过，但还没像这次这样愤怒。他从工作服认出了我的身份，他恶毒的话不止羞辱了我，他也羞辱了所有为广美工作，为广美奉献，把广美当做家的人。
我咬牙说：“我认识你，你不过是一名负责清洁的小头目，也敢让人家称呼你主任，你不要太过分。”
他扬起头，轻蔑地一笑，嘴巴的臭气熏得我几乎晕倒。
“美国本部大营听说过吗？上网站查查，人事档案里有我苗下定一号人物，看看人事系统能查到二位的大名吗？”他歪嘴，抡起袖子，又说：“董事长就不该雇佣你们这些合同工，一个个一天到晚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要是我，雇上几个临时工把活儿干完，立马开除。省得用你们这群人，天天闹着争福利，转身份，你们就人身长那阑尾，多余。该一刀，把你们都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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