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才人,你也不算失了分寸。”皇后伸手抵额,一面示意桂嬷嬷扶起她來,“吕才人虽性子张扬,但她毕竟是有家世在的,你比她长了些岁数,本该识得大局。”
昭贵嫔听出皇后口中苛责之意渐淡,遂缓缓起身,径自上前为她轻捶双腿解乏,一面颔首应道:“娘娘教训的是,吕才人尚有娘娘可依,处境也不会真落得同才人一样。”
然而皇后眼神只是不经意间凉了几分,她轻轻抚着织花袖口上一圈金色螺线,似自言自语一般:“让她趁这个机会好好反省一下也好。”说罢正色打量起神色谦卑的昭贵嫔,面上不见一点笑意:“只是这届秀女再不可有这种事,你知道本宫所指何人。”
“蒲安小主一切都是按娘娘吩咐來的,”昭贵嫔含笑三分,因手中力道用的刚刚好,只听皇后惬意地应了一声。
“那孩子也是受苦的命,一点花粉都能要了她的命。”皇后垂头,口中万分唏嘘,“你只叫太医看好了她,这病既治不得,总可防着來。”
如此,随着七夕将近,吕才人的事也便逐渐被裕灏抛之脑后。自她降位以來玉衍虽从未刻意吩咐过她人做什么落井下石之事,但听闻素日里受惯了那女子肆意欺辱的小主妃嫔们沒少给她格外关照。加之宸妃对内务府的暗示,便是奴才也敢给她些脸色,想必她所受的待遇并不好于玉衍被禁足之时。
然而因着忌讳皇后,事情总也不敢闹得太过。朝阳殿每几日便会派人去探望那女子,,这也正是令玉衍不安之处。只要皇后未将她视作弃子,吕筱荷便仍有复宠之日。天子对她也并非无情,这样一來难免会生思念之情。只是眼下玉衍除了静观其变,再无他法了。
因宫中两位小主有孕,七夕节便只在行宫以家宴形式举办,并不将封地远在京外的亲王一一召回。其实初闻此消息时,玉衍心中着实松了口气,否则要在这等尴尬之时与裕臣相见,她当真怕无法自持。
但细算起來,他们的确是许久不见了。
起初见不到他的失落,不知在多少个薄凉的日子里沉淀成心头的一撮灰尘,似乎总这样便也惯了。她开始学会独自一个人在后宫生存,同她人争宠,为了腹中孩儿斡旋于巨大的权势斗争之中。从书阁带走的书让她第一次窥到了男子世界里混杂着权欲的争斗,她从不敢染指的领域,因着朝代特有的动荡而向她展开了阴暗大门的一丝缝隙。
她在闲暇之余,不止一次会眺望南方的天空。自己的生活原不该是这样,应是樱花飘落中铺一曲《梁祝》,蝉鸣噪耳时品一盏凉茶,红叶满天时酿一翁果酒,鹅毛飞舞时读一阕诗词。这些画面中,本该有他,或依依相伴,或展笑而歌。然而眼前,推开红纱檀木支起的小轩,她只能看到灰暗的一方天空,以及开到花事将尽的金玉之色。耳中所闻亦非天籁,唯有成败翻转的权势之语。
便是在这样日复一日中,她开始将曾经的希冀深深埋在心底。她再不会有出宫的那一日了,因为她有家族荣辱,因为她有腹中这条小小的生命。
农历七月初七,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之日。裕灏先宴百官司于宸元殿,钟鼓奏乐不绝于耳。欢庆之上,更受百官之贺,今年国泰民安,后宫又接连出现多子之象,正可谓是吉祥之年。是夜,后宫宴饮设在雀行苑,行宫一径张贴彩坊,上绘鸳鸯成双,亦或并蒂莲花以喻成双之意,又每宫赐下若干石榴花以供赏玩。直至月色朦胧,行宫内依旧金碧辉煌,笙歌互起,华灯高照,锦绮相错。舞乐皆是精心排演过的,众人在鸣乐之中频频举杯,觥筹交错间,裕灏面含笑意,一身明黄龙袍衬得他气宇轩,有傲然天下之势。
行进一半,各宫皆呈上所制的七巧果或种生相互赏玩,精巧者便得赏赐若干,即便不甚出彩也能博天子一笑。妃嫔们本是按品阶而坐,各个皆是红紫银绿,又是花般年纪,如此放眼望去,娇笑嬉闹的,便连月色之美都要黯淡三分。
有小太监手捧一斛葡萄饮上殿,芡红托盘上两只精巧的白玉小杯不经意碰到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响。董毕瞧见,忙双手接了过來,呈上前喜笑道:“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还请皇上与身边结发之妻共饮此杯。”
天子闻言一笑,一手拉过皇后柔荑,低语道:“皇后筹备辛苦,朕当与你共饮此酒。”
秦氏面色微红,却看得出眉间的欣悦之意。二人交杯共饮,才听座上有人轻笑道:“董公公真是好学问呢。”
裕灏落了杯,不禁笑着打趣:“朕还不知道他,大字不识一个,准是在哪现学的功夫。”
“奴才瞒不过皇上慧眼,”董毕忙打了个千儿,回道,“这是奴才宴前向湘婕妤小主现讨的两句词。”
他这样一说,天子的目光也便顺势落到了玉衍身上。玉衍今日着一件海棠含蕊的雪色小衫,精心梳理了一个雅致的仙游髻。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簪灼烁生辉,仿佛是隐在云鬓下的星子光辉,明亮却不张扬。她感知到裕灏目光中的柔情,亦向他回以一笑,这一笑便如明月当空,美不可方物。
男子向她招一招手,对董毕道:“这葡萄饮好,去给婕妤也倒上一杯。”
此话一出,殿上立即鸦雀无声。董毕亦面有讪色,微微开口提醒道:“皇上,这酒只可供结发之妻饮用……”
裕灏睨他一眼,口气却沒有丝毫退让:“怎么,婕妤为朕怀胎辛苦,还饮不起这杯酒了么。”
众人目光立时便灼热起來,董毕不敢多言,忙捧了酒樽恭敬呈于玉衍面前。然而裕灏此言实在过赞,玉衍瞥见皇后微微变色的脸,却并不愿在众人面前与她有任何冲突,更不敢哪日落个觊觎后位之嫌,于是再三推诿道:“嫔妾心知皇上只是有意嘉奖嫔妾,然而皇后才是您的结发之人,嫔妾不敢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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