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缓缓抬头,然那男子眼中哪里有半丝怜悯之意。即使明知事有偏差,是她人做实了功夫欲要陷害自己,他却仍不愿细查。她无奈一笑,这几年情分终抵不过皇后一党的权势。“回宫便已是入秋时分,祈福殿偏冷,嫔妾怎能久住。”
“你为长姐端如夫人祈福之时,怎不觉这诸多琐事。”裕灏却再不去看她,“不过短短数月,竟连心境都变了么。”
她自知多说无益,苏鄂已上前搀扶,纵是有再多不甘,也该离席了。
二人信步石子路上,因夜宴之故行宫萧索,放眼望去池中原长势大好的白莲竟也呈现凋零之势。皓月如银,鸟鸣啾啾,如此阒寂毕竟少见。自从殿中出來之后,青鸾便不再说一句话,然而也确实无话可说。
然这般相对无言,毕竟辜负如斯美景,青鸾一手折下柳枝,指向池中几尾若隐若现的金红鲤鱼:“你看它们虽一无所知,却也快活。”
苏鄂却道:“这池中之物再快活,却也不知何时便成了刀俎下的鱼肉,有何可羡之处。”
“如今我早已成鱼肉,”青鸾淡然回身,眼中却是一片了然的清辉,“何不让自己更快活些。”
“小主如何是鱼肉。即使在那样的险境下,您也未让他们捞到一丝好处不是。”
苏鄂语气中的笃定勾起女子浅浅一笑,却只用赞许似的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方才王爷提及白玉珠子一事本意并非真正为小主开脱,只是告诉皇上此事有人从中作梗。皇上生性多疑,虽未能免去小主之罪,却一定戒备起昭贵嫔來。”
青鸾再度颔首:“灵贵人虽借此事加罪于我,然而毕竟伤及她长姐,她定然非始作俑者,如此一來定会对昭贵嫔怀恨于心,从而衍生间隙。苏鄂,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奴婢从不认为以小主心智会堕落至此。”苏鄂目光辽远,脸上却泛出点点笑意,“但小主这样做必定有您的道理,奴婢不会干预。”
做下人最大的聪明便是懂得进退,而在这一点上,苏鄂从未让她失望过。青鸾仰头望天,明月由圆至缺,几度轮回,这一生的悲欢离合却也不过如此。浅扬手中翠色柳枝,看着那抹绿渐渐沉入水底,唯余一圈圈涟漪无线扩散在幽静之中。
然而宫中的宴饮却并未因青鸾的离去而被蒙上半点灰色。后宫诸女本不乏巧舌能言之人,几轮敬酒下來,便已气氛如常。裕灏有些微微醉意,只倚着鎏金赤盘的龙椅,听着殿上丝竹之乐不绝于耳。虽是奢华器乐,敲打在心头上的音节却并不舒畅。他不禁叹道:“这宫中的乐师是越发不像样子了,当年朕同先帝南下,途中在江南泊了一夜,那时來船上抚琴的采莲女,那样的琴艺当真是让人过耳不忘。”
一旁宸妃神色微变,一扬手屏退了乐师,重换上一批舞女。
“皇上若不提,臣妾一时当真想不起來。”皇后轻轻落箸,已是七分笑意三分得意,“臣妾在宫中便时常听下人提及,说吕大人家中千金可谓名满帝都,若论琴技,当无人能出其右。”
“哦?”天子闻言,将信将疑地转向席间道,“爱卿当真?”
见天子发问,右席上一不惑之年的臣子匆匆起身行礼。单从那靛蓝底的锦鸡绣织官服上便能推断出此人定是颇受重用,如今他脸上更是挂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唯唯道:“小女虽是精通琴艺,却实在不敢受皇后娘娘如此盛赞。”
“受不受得起,可非本宫说了算,”皇后抿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让皇上听一听,则自见分晓。”
说罢轻轻击掌,众人顿觉一阵幽香扑鼻而來,未见其人骨子便已酥了一半。少顷,但见一抱琴少女莲步上殿,玉色轻纱蒙面更有迷蒙之美。她缓坐调琴,未成语调先有情,琴音婉转而成,有如流水舒缓。时而清脆如玉珠落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所弹奏的正是一曲《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曲终弦收,众人却仍在音色中回味无穷。天子听罢,笑而颔首:“果然好琴艺,只是曲子选的悲了些。”
却不料那女子起身福礼,竟沒有一丝胆怯之意,她声音宛若黄鹂,依依辩驳道:“臣女以为,乐极悲來,亦乃人生常事。”
裕灏复饮一口酒,只觉得清冽的醇香流遍全身,半醉半迷中倚头道:“何解。”
“愁乐事可复而盛年难在。武帝求长生而慕神仙,才为此一段苦楚难谴耳。如今皇上盛年,国泰民安,未有武帝之难却盖武帝之功,此曲虽悲,却更加映得大魏天下之欢。”
如此口齿,天子已有欣赞之色,又命其取下面纱,方见女子真容。
不似她人盛服御前,她只择一件梨花白色绡绣海棠轻裙,臂膀笼着祖母绿的镶银臂环,金翠间更显肤白似雪。锦色丝绦束腰,月白的“菊香嬉蝶”抹胸,裙摆桃红底色穿了耦合暗纹丝线勾勒出双鱼的纹路,凤尾裙曳地,灿烂若女子笑靥。额发只用白玉花钿细细的斜挽至脑后,眉心一点金箔点就的樱花钿缀着小小的洁白珍珠。她温婉一笑,仿若春风拂面,虽不及宸妃那般绝代风华,却也算秀色可餐,衣饰亦不俗气。
“人好,琴好,亦有妙见。”天子一抬玉樽,“吕大人生了个好女儿。”
席上一众妃嫔早已笑不出來了,饶是宸妃也不禁紧握蓝底绣繁花餐布,暗自咬碎银牙。唯皇后面色和缓,笑容平静,似是有意无意地向台下女子轻轻点头。吕氏女子,出身之贵,今后必为她所重用。
裕灏抬眼看她:“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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