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鄂忙应了下來,低声道:“且由奴婢陪着您去吧。”
她扫了一眼身边垂眸而立的水巧,起身道:“不必了,水巧随我同去。”
说是透风,其实她也不过小啜了几口,只是不想坐在那禁锢了身形的筵席之上,凭白受罪。水巧在众人面前终究是同她最为亲近的,更何况单独留她在席上也实在放心不下。
她见月光皎洁,庭院阒静,便特意在莲心湖畔逗留少顷。水面光洁如镜,间或微风拂面,湖上涟漪便一层层泛开,碎玉点点的银光仿若彼世之星,遥遥而不可及。
湖水倒映的女子头挽云翳髻,眉眼清秀,端如净莲。她是那样好的一番年纪,还未学会如何去爱,何为厮守,便错成了**,错进了这金铸银就的笼中。她想起入宫那年,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对着泪眼婆娑的母亲道:“人说命由天定,鸾儿便偏不信这个邪,任它宫墙再深,鸾儿也能驾驭其上。”如今想來,年少轻狂之言是多么可笑。
正兀自出神,便听水巧小声提醒道:“这里风大,小主还是回去吧。”
青鸾便绕了湖畔而去,她只顾低头走路,直到察觉身旁之人忽然驻足,茫然抬眼,才见那再熟悉不过身影站在距自己不过几步开外的地方。
甲胄已去,但留了一件白褂,腰别竹笛,明明是万般凄离却又强装成笑颜。
“从前低头走路,怎么如今成了小主还这般胆怯。”
她一时有千言万语,却只能道出一句:“许久不见王爷,可曾安好。”
“本王极好。”男子微微一顿,眼中落寞却愈发分明,“听闻小主晋了湘嫔,想必亦能独当一面,无需人牵挂了。”
“可倚靠之人不在,鸾儿只得坚持起來。这世道,终是靠不得别人的。”
裕臣一时无言,风漫过眉梢,这静静对立的二人却像是画中男女般,美得不可方物。
“原來你终究是怨我的。”
“王爷言重了。”青鸾退后一步,鼻尖发酸,只觉得多说一句便要忍不住泪般。“鸾儿从前不懂事,只觉得真心付与一人,便能换得长久。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然而时日久了,历的事多了,才明白一心念着的未必就是我的良人。鸾儿不敢怨王爷,只怨上天不赐良缘,自己沒有这个福分。”
她抬头,复又深深对望男子一双透彻的眸子,莞尔道:“这笛子,王爷还是赠与他人吧,不然沒得给自己生事端。请恕嫔妾失陪了。”
她携水巧从他身边经过,那男子却仿佛还未反应过來。青鸾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凉,竟不知何时落了泪來。她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静,起初走的只是小碎步,心中愈乱,脚下便愈快,直至走的双眼生雾,宫景如乱花迷眼一般。
那时已过了长风廊,漆红的大柱经宫灯一打,艳得惊人。青鸾痴痴驻足,只觉得这一排排无穷无尽的华景似自己繁复的一生,隐隐中便见幼时的自己从廊中探了头出來,手捧诗卷高声诵道:“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鸾儿。”忽听得一声低唤,见端如神色匆忙,正避人而來。
她终是忍不住,上前扑到长姐怀中,埋着头低声啜泣。
端如惊了一惊,便只是轻抚女子后背,隔着一层轻绸,却能分明的感受出她的削瘦。估摸青鸾越是平静下來了,才缓缓推开怀中的女子。然而青鸾抬头之时,脸上并无半点泪水,只是淡漠了一双眉眼,沉静地看着她。
“你……”端如一怔,神色关切道,“我还以为你……”
“鸾儿已无泪可落,只是见到长姐,才幸得安慰。”
端如长叹一口气,握住青鸾的手,微微用力。“你的脾气过于倔强,既进了宫便该处处低下头才是。方才席间我便见你心神不定,可是被她们言语所伤。”
青鸾淡淡一笑,“鸾儿不会在意那些,我只是……”她忽然哽咽,只用力握紧了手,那一瞬间似有一股力量迫着她倾吐一切,“于天子,有恩无情罢了。”
“鸾儿!”端如脸色剧变,忙四下避了避人,见水巧依旧站在远处,才慌忙道,“怎得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來,你在宫中这般无拘无束,可曾想过家中父母同胞!”
青鸾本就情绪低迷,如今听得长姐这般严厉地提及家中之人,一时旧事涌上心头,有事同母亲受过的苦楚历历在目。本以为那便是一生的劫难了,却未曾想过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长姐如今让我替族人着想,然而他们可曾厚待于我。长姐到底与我不同,一切虽说以大局为重,但青鸾庸碌,连父亲也不愿赐姓氏给我这个庶出,我亦不知该庇护于谁。”
“鸾儿!”端如未曾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竟牵扯出青鸾多年的痛。见她头也不回的跑开,端如心下一急,伸出的手却只捞了个空。
水巧快步上前,见她面有愁色,亦是动容道:“近日小主心中烦闷,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端如抬头,见是个长相温婉的侍女,顿时如找到寄托般上前。“鸾儿她性子急,也怪我言重,你切要好好去安慰你家小主,莫叫她气坏了身子。”
青鸾重回席上时,众人酣饮已久。月明星稀,夏夜的气息如一个久睡不醒的梦。她黯淡落座,还不曾坐稳便听得耳畔苏鄂低语:“小主怎的去了这样久,幸好无人问起。”
她也不语,只用镶了银花的景泰蓝甲套轻叩酒盏,便立即有人斟了酒來。
“小主刚走不久,王爷也离席了。”
“我与他当真是无路可走了,”青鸾小声念着,鼻子又是一酸,“我心中怨他竟如此之深。方才长姐关切于我,我却还同她置气。”
苏鄂微微一顿,见她复又饮酒,忙移了移酒壶,“饮酒伤身。”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引起了天子注意。裕灏脸上已有几分醉色,半玩笑道:“鸾儿怎么喝个不停,可是戏点得不合心意?”
“皇上,姐姐爱听《桑园会》,只是今儿的戏谱里沒这出儿呢。”灵贵人闻言忙开口应下,面上却是一副言出无忌的样子,“不如语莹唱几句给姐姐听,若姐姐喜欢,语莹便斗胆讨些赏。”
天子难得心情爽朗,此时凉风微袭,倒也映个团和之景,便屏退了戏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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