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光景,那日下午在狩猎场发生的事就已传遍朝野。
当日在场的人本就众多,又何况宫中从來不乏唯恐天下不乱者。虽然事情被添油加醋的传了出去,但无论如何,天子与太后之间恶劣的关系已是众所周知了。朝中局势每日都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变更着。
皇上先是以办事不力为名贬黜了太后手下一批近臣。秦氏的兵权早已在日月消磨中所剩无几,眼下大部分兵力都是他即位以來暗中栽培之人。之前天子对太后毕恭毕敬,也只是为了逐步消耗她的势力。这对母子已然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在天子清除掉她最后的羽翼之前,权欲熏天的秦氏定会发动一场骇人听闻的宫变。这种密谋,早已是不言而喻的事了。
也正因如此,年轻的帝王才会在暗中极力搜索秦氏不法之事。她曾依靠各种手段攀爬至今天的地位,一定有着见不得人的过去。事到如今,太后之位是断然留不得了。裕灏虽不能背负一个弑母的罪名,然而他对太后也并沒有所谓的母子之情。若非因着血浓于水,他亦不会忍受至今。
而他与太后公开宣战的方式还有一个,那便是一直以來苦心维持于众人面前的帝后恩爱终于轰然倒塌。自灵谧双姝入宫以來,便被专宠于朝凤宫内。连皇后每日午后本该有的问安,都被灵贵人那扇漆红的大门挡在了外面。
随着皇后失势,宸妃几乎宠霸后宫。曾有的平衡势力以极快的速度倒向一边,中宫这道残垣似乎只消一场大风,便能毁于顷刻之间。为此,秦素月几乎想尽办法,甚至不惜低声下气地候在凌仙宫外请求见皇上一面。
然饶是如此,也尽是无望。
而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忽然呈了密保。仿若是阴霾中透出的一丝明亮天光,照亮了死气沉沉的朝凤宫内。
昭和九年五月的一天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一日。这一天宫中发生了件天翻地覆的大事,也正是这一次彻底扭转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那天方下了朝,裕灏正于侧室更衣。便服穿罢,忽听得大内总管董毕呈报,说是皇后盛服候于殿外,道有要是禀报。如果见不到皇上,便在此长跪不起。
秦素月本非执拗之人,也从未有过这种时候。他心中虽微有不悦,然而仍沒有拒绝,只是偏头问道:“今天可是什么大日子。”
“回皇上,今儿个沒什么特殊的。”总管小心翼翼地审度着天子容颜,“若非说有,本该是这个月后宫拜谒皇后的日子。”
二人说着话,已走出大殿。果然见皇后身着玫瑰红白珠孔雀纹锦,以进线绣织的碧霞翟凤赫然伸展在胸前。霞披以锦绣穿成西番莲与潇湘图案,点点水钻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皇后携朝凤宫上下跪于高阶之前,精致的妆容愈发华彩溢人。她本也生得细腻雅致,如今这般装扮,倒是少了平日的柔和,多了种风韵。
天子立于殿前,飞鸟檐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铅灰的影迹。他微微眯起双眼,长久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子却一言不发。他知道,皇后为了见自己一面已是使尽解数。也许这场政治的联姻于一个女子來说并不公平,然而每每想到她是如何登上后位的,裕灏便会觉得厌恶无比。
“臣妾携朝凤宫人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那女子忽然抬头,正对上他疑惑的目光。那一瞬,仿若时光逆流成水,依稀是她册封时的样子。只是如今,她眼中多了一种本不属于她的情感,,是怨怼。饶是多年顺从如她,奋力周旋于太后与自己之间,被冷落久了,依旧会生出这等不甘。
裕灏忽然预感,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会给他带來意想不到的惊异。
他甚至未曾迈开步子,依旧是立于檐下冷冷地看着皇后。他们之间,早已沒有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你來这做什么,六宫都在等你呢。”
“六宫要等的不是臣妾,是皇上。”秦素月扬起一丝淡淡的笑,“眼下妃嫔们都在熙宁宫恭候皇上大驾呢。”
他只觉得心中一寒,冷冷道:“等着朕做什么。”
“今日难得各宫齐聚,臣妾想着要当着众人面好好为贤妃这一胎检查祈福。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既交给了臣妾,臣妾不敢有丝毫疏忽。”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却仍不见皇上有让她起身的意思,便继续埋首道,“臣妾特意來请皇上,也是想着皇上近來政务繁忙,总无暇照顾贤妃,若听太医亲口说了胎儿情况,也能松一口气。”
天子静默许久,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女子,意从她眼中寻出一丝逃避。然而她沒有。这番磊落平静,倒让自己一时拒绝不得。
“也罢,就一同去看看吧。”
想到前一阵贤妃总不愿见人,他也并非沒有忧虑之心。何况这一忙便有半个月之久都不曾去过熙宁宫,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的。也许皇后只是想借这件事重树中宫的威仪,倒是他想多了。
宫外早已备好了轿辇,天子却沒像平时一样与皇后共乘一车,而是径自进了一辆独辇之中。秦素月微微一怔,但旋即便恢复了常色,扶着桂嬷嬷的手上了后面凤鸾车中。
这里距熙宁宫并不远,即使不同乘一辆车辇,入殿之后皇后也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天子身边。然而一进到殿中,裕灏便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肃穆之意。这并非源于帝后同时出现的震慑。也许于妃嫔们來说,更清楚接下來将要发生什么吧。
“人还沒有到齐么。”凤冠女子淡淡地扫了扫昭贵嫔身旁的空位。
“回娘娘,湘贵人方才并不在宫中。”昭贵嫔忙上前,“许是先一步去了朝凤宫拜谒,这会儿大概已在往回走了吧。”
“少一个人并不打紧。”天子眉头微蹙,示意贤妃先坐下。她的脸色比几日前好了许多,却依旧有着虚亏的气色。常人怀胎五月,肚子本也该略大一些,饶是贤妃孱弱,也不该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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