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众妃嫔退下后,只有太后和身为国母的秦素月在后殿叙叙说着闲话。***青炉点着香火,升起袅袅烟雾,在浸着湿气的空中勾画出仿若仙人的影迹。一缕缕芳香缭绕在空旷的大殿内,偶有风吹进,垂幔上的金铃铛便叮当作响。白昼的光折进殿内,竟比那鎏金的富丽还要逊上几番。
太后靠在榻上鹅毛芙蓉枕上闭目养神,手炉的热已不知不觉退去了大半。而身材娇小的女子缩在广服之内,不停地将炉子拉向自己身边。来这北地已数十个年头,她却依旧适应不了寒冷。尤其是在寂寞无人的深夜中,每每醒来看着床边空荡荡的地方,她便会止不住的浑身抖。
殿内有些寂人,若非这方太过空旷的殿室与过于华美的摆设时刻提醒着这里是后宫,这场面还真有些寻常百姓家婆慈媳孝的温馨。
“姑母今日何须如此动怒,”半晌,皇后终于开口,话中带着些许疑惑之意,“她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宫女,怎值得您大动肝火。”
太后缓缓睁开双眼,浑浊的瞳孔中依稀可以窥见当年的风采。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幼跟在身边的女子,眼中却并不见一丝怜爱。“既是宸妃的人,怎么能容她得了便宜,哀家平日都是怎么和你说的。”
“姑母,”皇后淡淡开口,有些不以为意般打断了下面的话。在太后面前她只如一个普通女子一般,卸去了厚重的华丽伪装,“皇家的女人得宠亦或失宠向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素月懂得,相比宸妃亦是懂得,更何况皇上……”她声音忽然弱了下去,那女子低垂眼睑,浓密的睫毛在她姣好如月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更何况皇上,待臣妾很好。”
“灏儿是怎样的人哀家还不明白么。”太后向她投去一瞥冷冷的目光,抬手抚了抚鬓,“你二人在人前演戏,端得一副恩爱样子,但最后受苦的还不是你,不然你那肚子怎么仍不见动静。”
皇后低敛容:“是素月不争气……”
太后不禁长叹一口气。皇上自幼性子烈,曾因为先帝擅自换了太子洗马而不肯屈从,躲在长信宫那个下人住的地方不肯出来,不吃不喝急坏了众人。先帝大怒拂袖离去,走时放下狠话,他一日不出来便一日不送餐食。年幼的皇帝硬是断粮三日被人抬了出来,彼时太后正值盛宠,抱着尚在怀里嗷嗷待哺的十三皇子裕晟在乾清宫门前求。最后还是先帝让了步,复了洗马原职他才算罢休。
之后宫中便盛传,三皇子若有朝一日为王,必是乱世之主,雷厉风行,做事狠练。而此后因为亲政的问题他与太后之间已然闹得母子不和,同皇后秦素月更是有名无实。秦素月长他五年,性格温和,虽与皇帝是青梅竹马,但那女子处处忍让反而不合他胃口。及笄后他被迫娶了一位这样的皇后,在旁人看来这对年轻夫妇恩爱美满,殊不知一方正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个身着大红滚金凤袍的女子曾不止一次凭栏眺望,心中的委屈无可说。她想,若是那时自己不是被迫坐在凤椅上的皇后,而是他幼时牵手,笑的明快艳丽的少女,那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会不会心中不再有恨意,会不会更容易接受她。那个肯叫自己姐姐,誓长大后非她不娶的少年,何时就对自己淡漠了眉眼,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了呢。
“ 其实皇上他虽对臣妾不满意,但也十分敬重,臣妾并未在众人面前出丑已经很知足了。”
话一出口,却立刻招致太后更强烈的不满,年纪枯老的太后似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她身上,甚至比皇后自身都期盼着皇帝的垂怜。“皇上现在尚无子嗣,你若诞下龙种,那就是名正顺的太子,大魏国的继承人。眼下这般景,你又怎能满足一个形式呢。”
皇后紧紧抿着下唇,一时竟无以对。太后见她神色消沉,遂也不再多说什么。大殿重新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是她二人此刻心迥然不同。一个是恨铁不成钢却也爱莫能助,而一个却冥想着如何挽回年轻丈夫的心。
皇后目视前方,怔了好一会。从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双手也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是的,一切才刚刚开始,与其日夜叹息皇帝宿在她人寝宫,倒不如自己也试着去争一争。一直养尊处优的她,从没有与人正面交锋的勇气。她以为成为皇后,便无需时刻警醒着她人。然而事实却是,这样的忍让造就了自己形同傀儡的地位。
她倏然想起自己还在府上的时候,处处受到她人的欺辱与污蔑,那时她的心绝非平静如水。她本不愿任人宰割,亦非善良纯真之人,既然事已至此,何不试着与她们斗一斗。如此想着,皇后已然端庄抬头,目光里隐隐蛰伏着晦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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