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璧容接了凤穿牡丹的花样子,又与年掌柜问了刺绣的银钱,一块约么三尺见方的盖头虽不大却得工费一两五钱,针线缎子都是布庄供应,算了日子,尚可有余,秀莲便道不如再接些其他活计。
被面、衣服等大件恐做不完,索性便拿了八张绑穗圆凳坐垫,四张是喜上梅梢,四张是莲生贵子,因着是忻州样式,秀莲自是也能绣的。年掌柜又让照着璧容先前做的团花喜字的桌旗大小,配了流云百福图样凑上六张,工费又算与了四百九十文。
秀莲织的两匹白素绢年掌柜照顾着给了三百五十文,拿来的两张桌旗卖了一百五十文。按着规矩,年掌柜先给了两成合四百文的订金,想着他们路途不便,便给了一块半两的银角子,另又支伙计串了四百枚铜钱。
几人得了钱,连声向年掌柜道了谢,乐呵着拿了布料绣线的包裹跨出门出。
秀莲嘴角满是掩不住的笑意,出了铺子便跟郑天旺道:“都说一个好绣娘能养活一大家子人,果真不假的吧!”
郑天旺也是讶异得很,往常替刘氏来卖提花绢的时候一匹得个三百文就已觉很多,没成想到单是一块三尺方的绣花布就抵了家里一亩地的粮食。
秀莲笑着道:“正好今个儿有集,咱们且好好逛逛吧,容姐儿来了那么久,还是头回来镇上呢。”
郑天旺也说跟宋金武约了晌午在刘家茶摊那会面,三人便顺着惠安镇的东街慢悠悠地逛了起来。
经过文房四宝的铺子,璧容进去给天业买了两支略好些的的狼毫并一方砚台,又买了一本描红的帖子,花了一百一十文,便已觉得银钱不禁花,遂不敢再逛别的。
秀莲则是大方地买了两斤猪肉,又上糕点铺子买了八块桂花糕,八块绿豆糕,一包果脯杂样,另分了一大一小两份包好。出来遇上卖糖葫芦的小贩赶紧追着过去掏了四文钱拿油纸裹了四串,笑道:“临走的时候,福哥儿巴巴嘱咐我半天给他糖葫芦呢,这要是忘了,小祖宗不得跟我掀了房顶!”
几人转了一圈,回到了来时经过的刘家茶摊,见宋金武还未到,索性坐下来花了六文钱买了三碗茶吃。
正巧这时,一匹枣红色的马嘶叫着狂奔而来,那马虽不大,性子却烈,上面坐着个穿着靛青色短绸袄,梳着总角,约么八.九岁大的男童,正面色煞白地使劲勒着缰绳,后面四个小厮疾步追赶口中连着喊着“宝少爷”。
马蹄卷起阵阵尘烟,街上的人们纷纷躲避,有的两两相撞,篮子里的东西扬了一地,互相骂骂咧咧地到一边争执,却无人敢去上前拦那骑马孩童。
郑天旺在一旁小声道:“这是南街宝串胡同严家的小公子,我去年在他家做过帮工。”
“严家?看着也是个富户呢。”璧容道。
“可不是,在南街是个三进的大宅子,院里还修了个小花池子,光看着外头都气派的很呢。”
“和潘家比呢?”
郑天旺琢磨着摇了摇头,道:“听说这严家祖上是太原府的大族,只是后来分了家,咱们镇上这位主家是庶子。
豪门望族对嫡庶之分向来看得分明,嫡子承官继爵,庶子则是给个几处庄子铺子便已是大方。
郑天旺忽道:“说是严家请了何秀才给小公子做西席呢。”
“顺义村的何家?”秀莲讶异地问道。
秀莲又道这顺义村何家小子倒是个有出息的,二十岁就中了秀才,只是他老子娘见儿子有了功名,东嫌西挑的倒是谁家姑娘都看了不上。
璧容默声听着,忽觉这小小惠安镇倒是有些卧虎藏龙。
不消片刻,便见了宋金武赶着牛车嘚嘚地过来,几人各自问了问买卖的情况,就赶紧上了车。临到家门口,秀莲拿了一小包糕点果脯让宋金武回去给小虎子吃,宋金武推辞不得,遂谢着接过。
回了家,秀莲把剩下的一个银角子并两百多钱交予郑母,又说了和沈记布庄接下的绣活一事,听着秀莲和郑天旺有模有样地学着掌柜对容姐儿绣活的赞叹,郑母喜笑颜开,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连声道:“咱们家姐儿上辈子准是个巧手神仙呐!”
秀莲接道:“可不是吗,指不定这世就要再成了仙儿的。”
璧容赧然地跺了跺脚,转身回了屋,不再理娘嫂二人的嬉闹。
说起这潘家,真是为闺女下了本钱,用了最好的潞绸料子做盖头,桌旗凳垫也一应是八.九百文一匹的殷红色花软缎,各色捻线也是鲜艳亮丽,眼花缭乱。
一连几日,璧容都未曾踏出房门,除却每日三餐,在堂屋坐下片刻,余下的的时间全用在了那一方盖头布上。因着料子名贵,璧容再不敢伸手去碰冷水、利物,生怕手上生了倒刺茧子,划了。
赶上地里的玉米熟了,郑天洪并郑天旺兄弟俩晨起昏归地忙了几天,因着怕她们伤了手,也没让秀莲璧容跟着帮忙,倒是郑母闲的时候带着三个小娃娃玩玩闹闹地在院子里搓着玉米粒。
手下的虽同是凤穿牡丹,然异在花色斑斓,与先前那全是金线勾勒的自是不同,从色彩的晕染、渐变、搭配之余,更能凸显出花鸟的绰约神韵。单是五朵牡丹,就用了赤色、桃红色、珊瑚色、雪青色、鹅黄,从里向外一缕丝线由五分一至十二分一,用绛色、鱼肚白、霜色、水红、鸭黄色等颜色层次递浅。
再说那林立的片片绿叶,虽都是绿色,却也有翠、缥、松花、松柏之分,用着套叶针长短一致地反复穿梭,远近瞻眺,真有花团锦簇、交加葱茏之感。
却说璧容在这三四天会心凝神的绣制中,一面忙于各色绣线的更换,一面却愈加感叹这作画之人对配色之细腻精准。
自古有道是凤毛麟角谓可少。待绣到凤尾之际,璧容索性拆了十二分一的薄丝线,用了长短套针按着勾摩的纹路反复套秀,千万个线头在穿梭间便匿迹于无影之中,绯、杏、黯、黎、黛、藏青、靛蓝……色彩之变更是令观者眼花缭乱。
好在秀莲手里的八张凳垫已然完工,便卸下手中的活帮着璧容分线、捻匀、纫针,刘氏郑母也一同坐在正屋里帮着裁剪余下那五张桌旗,绷边,打些结络,待秀莲穿针给绣了藤纹底边一系外饰。
然到了最后一刻,万象神韵皆汇于一只凤眸,璧容却有些无从下手,因这画中仅是一点墨迹略过。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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