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判

家休息了三天，也有足够的时间来想清楚我与父亲的多年积怨。其实母亲的去世我也有责任。父亲去上海开分公司后还回去过一次，把他在上海开户的手机号和直拨的座机号码抄给我，当场被我撕得粉碎。那时候太不知天高地厚，当时在我们的城市消费水平并不高，六十块另包吃住就能请个小保姆。以我一年近万元收入，自以为羽翼已丰，完全有能力承担赡养母亲的责任。那时候的我也太幼稚太偏激，以为人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而人的感情只有爱与恨之分。

    而现在我不那么肯定了。

    就比如我对Mark的感情，我已经越来越迷失，越来越把握不住方向了。明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迈向一个彻底摆脱Mark的方向，为什么我的心却背道而驰？

    我已经签下合约，接受了那份新工作。本来还想申请三个星期的休假，在正式就职前回国一趟接回丫丫，但新公司不同意，只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通知现任雇主，完成交接。幸好依据合约每一年我有三个星期的年休假，三个月试用期结束后就可以申请休假回国。我们新买的房子也已经交了房，正在紧锣密鼓的装修中。搬家之后只要把家里的电话换掉并申请保密，再也不用担心Mark会出奇不意的出现在我家中。

    这段时间海天既要忙公司的事，又要兼顾装修的进程，每天回家还要变着花样给我做病号饭，累得吃不好睡不香，比我这个病人还瘦得厉害，颧骨都突了出来，皮带扣也松了两格。不是不感动的，感动之余我当然撤了客厅的沙发床，暗暗发誓要一心一意对海天。可是为什么午夜梦回我梦到的居然是Mark在巨浪滔天里牢牢托住我腋下，对我用中文讲“我爱你”的场景？

    到了我这样的年纪，早就明白生活不是浪漫戏剧，只需要恰当的时机和足够的荷尔蒙，任何丧失理智的人都能做到Mark的疯狂。但这样的激情就像火，总有燃烧殆尽的一天。在柴米油盐的夫妻生活里，反而是海天那样细水长流经年累月的关爱照顾更难得更贴心更实在，更值得我珍惜。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我却仍然会像热恋中的小女生一样，一个人的时候反反复复在脑子里回放Mark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个表情，每个眼神？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在他以这么惊心动魄的方式对我示爱之后，居然就没了下文，这一点才是我心烦意乱的根源。

    三天的时间我收到林杨的电话，卫红的电话，甚至连我的上司莎娜都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唯独没有接到他的片言只句。无数次的检查手机和家里的电话是否正常，胃痛稍好就每天下楼去晃好几圈，结果都是失望。

    其实就算在分手之前他也很少给我打电话的，我也害怕他打，怕万一不小心被海天抓到。可是上一次感冒他都来看过我的，这次他送我去医院的时候我胃痛得那么厉害，如果他真的爱我关心我的话，不应该一点表示都没有啊。我这是怎么了？他不来烦我，我应该烧高香才对，为什么居然会若有所失？如果他来看我，或是真的给我打了电话，我又能怎么做？大概也只能惶恐不已地拒绝，而非鼓励支持吧。那么他打不打电话又有什么所谓呢？

    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却依然会像着了魔一样地检查电话，每次有打错电话的，或是打电话做推销或市场调查的，都会让我的心揪起来，又落下去。一天好几次，才过了三天，就快要神经衰弱了。当然，想要知道Mark的态度，最简单的方法是我给他打个电话过去。但新的问题又出来了：打过去我说什么呢？

    不不，最重要的是我究竟想做什么？我想从他那里得到的是什么？

    我不能回答。只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这个男人已经以他独有的姿态在我生命里刻下印记，我再也不能将他如白纸上的铅笔字一样，轻易地用橡皮擦一一抹掉他的痕迹。而这对我意味着什么？灾难，抑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