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油漆的味道,正初秋,因为是新城,街上光敞敞看不到一棵树,风一吹,满眼红尘。
偶尔有鞭炮声随风而来,却不知道又是哪家达官贵人起了宅子,举家从南京搬迁而来。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时世循环,人移景迁,大抵如是。
新城、新人、新气象,大明王朝的新都城,一切都透着一个新字。
实际上,将首都从南京搬迁到顺天府乃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畏惧的国家工程,其过程横亘整个永乐年代,直到成祖驾崩,依旧未能搬迁完毕。甚至在仁宗皇帝去世的那天,未来的宣德皇帝还在南京强拆。
一辆簇新的大车在街上奔驰,这是少见的蓝呢马车,车帘和门帘都遮着严实,也不知道里面的乘客热不热?
车辕处钉着一个铜牌,上面用阴文镂刻着〈兴隆号〉三个小字。
这就是京城有名的沙石商人,兴隆号赵家家主的座驾。
赵家这些年借新城建设的东风,烧制青砖、贩卖沙石,很是发达。到如今,兴隆号已坐拥四个砖窑,两座石料矿山和十几间店铺,在同行业中稳稳地占据头把交椅。
既然做了行业的执牛耳者,自然要养势、蓄望。
可赵家东主赵山却偏偏行事高调,凡事都要争个输赢,眼中也不能容人,很是得罪了不少同行。这大概和赵山早年生活困苦有关,此人少年之时穷惯了,一朝发达,就有些把持不住。
人如此,马车也是如此,所经之处,黄沙滚滚,呛得街上行人纷纷躲避。
有小屁孩子正捧着烧饼大口啃着,沙土卷过,另外一群孩子拍手唱道:“天上落黄沙,地上狗啃粑。”
被戏弄的孩子自然不依,将手中烧饼揣进怀里,气愤地追打着自己的小伙伴。
一根白皙的手指伸出去挑开窗帘,接着是一张清丽的脸。
“咳咳!”
显然,车中还坐在另外的人,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大小姐,外面风沙大,仔细弄脏了头脸。”
挑开窗帘的女子依旧痴痴地看着车外,喃喃道:“羊叔,我就看看外面的景儿。”
“咳,这北京城脏得很,哪比得上我们老家。”车内黑暗的角落中坐着一个胖大的老人,因为太热,老人不住地用手巾擦着额上的汗水。
“是啊,这北地怎么比得上咱们苏州老家的小桥流水、枫桥夜泊、寒山钟声。比不了的……真想回去啊!”女子长长的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是被沙子迷了眼还是心中伤感,她眼睛里朦上了一层水气。
羊叔笑了笑:“大小姐,老家虽好,我们却是回不去了。老爷在北京这么大家业,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了……对了,马车走到什么地方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鞭炮声随风吹来。
有几片红色纸屑落英般飘来,女子伸出右手,接住了那片柔弱的红色:“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什么春红,什么寒雨?”羊叔伸展了一下庞大的身躯,浑身骨骼劈啪做响:“这大热天的,朝有臭汗晚有垢才是实在。”
他这一动,身形虎踞龙行,双目中有精光射出,显然是有武功在身的。
羊叔本打算逗大小姐开心,可惜这个笑话并没让那女子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女孩儿依旧呆呆地看着外面,念道:“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念完,她将眼睛闭上了,轻轻说:“羊叔,前面是成国公府。”
“呀,成国公朱勇朱公爷也把府邸搬到北京城来了。”羊叔轻呼一声,点点头:“朱国公老家虽然在怀远,可朱家人世代公卿,三代人都在朝中做官,也该在京城起间大宅子了……”
话还没说完,羊叔才意识到自己说失了口。轻叹一声,喊着大小姐的小名:“栀子,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纠结了。这事是那朱仪公子没福,也就是个命。你是叔看着长大的,若你心中苦,不妨就哭上一声。哭完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他心中突然一疼,栀子是他表妹的大女儿。表妹去世得早,他又一辈子独身。在羊叔的心目中,这个倔强的侄女就是自己的亲闺女。
兴隆号十六年前攀上了成国公府的高枝,拿到了替北京城城墙烧制墙砖的生意,一夜暴富。对朱府,兴隆号的人自然是感恩戴德。不过,这些只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两家的孩子倒也相处得很好,尤其是成国公朱勇的公子朱仪更是与栀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只可惜两家地位悬殊实在太大,更兼兴隆号大掌柜赵山前年中风不能视事。商号所有事务都压在栀子一个人的肩膀上。
赵家老爷赵山说了,为了给自己养老,得招一个女婿入赘。
赵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栀子,二女儿丹丹。
可丹丹从小就有呆病,估计也招不女婿上门。维持这个家业的任务就落到了栀子头上。既然要招赘,赵大当家就严令女儿不得与朱公往来。
实际上,在朱国公府心目中,富甲一方的赵家同一个家生奴仆也没什么两样。奴仆的女儿过来做妾可以,要想做夫人那不是乱套了吗?
可偏偏栀子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主,自然就绝了嫁给张公子的念头。
“哭,我为什么要哭?”栀子放下窗帘,咬牙咯咯笑起来:“爹爹能得这么大一个家业,作为他的女儿,自然要把这个家维持下去。为了这个家,就算招只猪,招条狗进门,我却也认了。朱公子什么身份,我是高攀不上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眼泪还是扑簌而下。
羊叔摇了摇头:“罢罢罢,大小姐既然有心当赵家的当家人,我这个做叔叔的也只能在提起精神帮你支撑下去了。”
不欲在这件事上同大小姐说下去,羊叔话锋一转,道:“大小姐,最近金山号风头很劲啊。开了六家砖窑不说,还招了不少我们手下的师傅过去。若任由他们这么干下去,只怕我们兴隆号就要被他们给挤出北京城了。”
栀子抹去眼泪恢复了平静:“师傅走了不要紧,号中的伙计也是干了多年的熟手,把他们提到师傅位置上,也能使下去,窑子上的事情其实也简单,无他,唯手熟而已。只需半年,就能出师。”
羊叔:“此话固然不假,可最近因为被金山号挖了不少人,我们这边的人手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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