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
我很早就结束了今天的乞讨,虽然只得了一个黑面包和半个烂苹果,但足够裹腹。我迫不及待地顿到我桥墩下的小铺,虽然铺上只有两床烂棉絮,但总比睡圣婴公墓要好。
我等着格雷诺耶来找我。
我确信,天才对于所钟爱的事物都有非同一般的狂热。
所以我猜,他回去后肯定马上拿麻袋里的东西做实验,发现没有任何效果后,他会想到我说的话,然后他肯定会立即来找我的。
可是直到夕阳的光芒投射在塞纳河面,荡漾出波光粼粼的金色碎片,交易桥上的人从熙熙攘攘到冷冷清清,格雷诺耶都没有来。
他是不是认错了桥墩呢?我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又很快被自己否决掉。然后我猜测,巴尔迪尼那个老头子一定又给他派了很多的活,导致他脱不开身,所以没法来找我。
一定是这样。
“阿黛尔,天还没黑你就不干活了?这样下去当心明天没吃的!”
我抬头,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双手扒着河边栏杆,十指的骨节突出,非常有劲,正一边荡一边笑嘻嘻地和我说话。
“科里。”我喊了他的名字。
科里是我在圣婴公墓认识的流浪团中的一个,他身手灵巧,似乎曾经和一些街头流浪艺人学过手艺,懂腹语,会雕刻,还学过如何偷窃。他大概是流浪儿中最讨贵妇喜欢的一个,嘴很甜,又花样多,所以不需要用到偷窃的伎俩,他就能吃得饱饱的。
可能是感觉到我说话没有力气,科里双手一荡,舒展身子高高一跃,从河边跳上桥墩,灵活地爬下去,蹲下来看我,深蓝色的眼珠里透出关心的神色:“阿黛尔,你病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我只是……在等一个人。”
“谁?”科里随口问了一句,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拿起我放在一边的苹果,露出嫌弃的神色,想也不想就把它扔进塞纳河里:“阿黛尔,这个苹果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吃下去会坏肚子的。别忘了你的病才好没有多久。”
“我有好东西给你。”科里神秘兮兮地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油布包,一层层揭开,金黄色的色泽显现,香气弥漫,即使我的嗅觉迟钝,也能闻到淡淡的诱人香味。
“刚出炉的奶油烧,你闻闻,很香的,能闻到吗?”科里像献宝一样将这可爱诱人的小东西伸到我面前:“送给你了!”
在这块奶油烧面前,那个黑面包和烂苹果就像垃圾一样恶心,而且我很饿,忍不住从嘴里分泌出口水,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你怎么办,科里?”
“我已经吃饱了,”科里拍拍肚皮,“培根三明治,味道非常棒!”
我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奶油烧,先撕了一块,送到他嘴里:“一起吃。”我坚持道。
“我真的吃了,你别不信……”科里局促地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金发,太久没洗,我怀疑那里头已经有跳蚤做了窝。他看了一眼那块送到嘴边的金黄色的奶油烧,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忍住诱惑,一口嗷呜吞进肚子里。
见他吃了,我也撕下一小块吃下去,然后再给他吃一块。科里是我玩得比较好的朋友,我可不希望我的朋友因为我而饿肚子。
当一整块奶油烧被我们分享完毕,夕阳也已经西沉,月亮爬上来,巴黎的街道全都暗下来。
科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又想起刚刚那个问题:“阿黛尔,你刚刚说你在等谁?”
我犹豫了一下:“格雷诺耶。”
“格雷诺耶?那是谁?新来我们这块的流浪儿吗?”科里舒舒服服地枕着手臂躺下,他喜欢吃完食物后这样躺着回味,只是这一次他被什么东西硌到脑袋,有些怨愤地拿起来一看。烫金的法文字母他一个也看不懂,于是问我:“这是什么?”
“这是圣经,”我耐心地向他解释,“有一次我在教堂门口,一位神父给我的。”
“他可真是好心,给我们这个还不如给几块小甜饼,”科里撇撇嘴,毫不感兴趣地放回去,“你刚刚说的格雷诺耶是谁来着?我又忘了。”
“是住在交易桥上的一个学徒,他能配制很棒的香水,”想起那次我看到他配制的神奇过程,我不禁有些眉飞色舞,“他非常厉害,是个天才,真的!”
“香水?那种熏死人的贵族玩意?”科里再次撇撇嘴以表示他的不屑,不过大概是见我很兴奋,他又耐着性子问了句:“他是哪家香水店的学徒,你说说,说不定我知道。”
“你肯定知道,他是巴尔迪尼家的,最近才闻名巴黎的香水师巴尔迪尼。”
科里突然从棉絮上坐起来:“他家的?他家的学徒生病了,好像就是今天的事。也许就是你说的那个格雷诺耶?”
【让·格雷诺耶】
我觉得身体很热,很干,身上有时候感到痒得厉害,有时候又痛得像是有千根针在扎。
这比上一次在皮革厂生的炭疽病还要难受。
四周都是黑乎乎的,眼睛睁不开,感觉有人一直在我的身旁走来走去,小声说话。但是生病并不影响我的嗅觉,我还是能闻到巴尔迪尼的气味,他好像着急得要疯掉。
香水店里每一种未被密封的香料我都能闻到,柠檬香、苏合香、玫瑰、茉莉……闻得越多,我越觉得沮丧和绝望,我想保存玻璃凉爽的气息、生锈铁链的冰冷又带着淡淡血腥的味道,还有死猫的……
但是都被那个桥头的小女孩说中了,我非但没有成功,还炸掉了蒸馏的容器。
没有,没有方法能够保存我想要的气味,压榨不行,蒸馏也不行。
那个女孩说的对,我不会成功的。
——这个念头令我绝望,好像灭顶的潮水铺天盖地朝我涌来,这一刻、或者下一刻就要将我吞灭。
“对不起,格雷诺耶先生。”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我耳边响起。我病得昏昏沉沉,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长时间,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刚刚度过一场噩梦,因此分不清到底这声音是来自现实还是梦境。
“我真没想到你会病得这么重,感觉下一秒就要死了,可我还没像您提出我的请求呢。”
新鲜芦苇杆和霉烂柑橘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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