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寿王的书房外头,鞋底已然湿了,丝丝凉意透过棉袜,向脚心袭来。沈碧莹不自在地动了动脚,捡了阶下干爽的地方立了,向门外小厮道:“王妃请王爷去正院用饭,平南侯府二太太、三太太和侯夫人过来了。”
若是换了从前,这话自然是要她自己亲自进门去说的。可寿王爱美色,沈碧莹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若是还在他眼前打转,只会招来厌弃。
小厮将话传进去,没片刻工夫,寿王就走了出来,看见沈碧莹,脸上居然也没有厌弃之色,倒是满面笑容,难得地说了几句亲热话:“怎么你还亲自过来了,叫个丫鬟跑一趟就是了。”
沈碧莹半低着头,只让寿王看见她半张脸,轻轻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能过来给王爷传话,妾心里也欢喜。”她本想随口给周润上上眼药的,可看见寿王脸上的笑容,又改了主意——周润有孕,寿王仿佛也没这么高兴,怎么今日周家来人探望,寿王却笑得如此开怀?她揣摩不出其中原因,宁可少说一句,以她如今的情势,可容不得弄巧成拙了。
寿王不怎么在意地看了沈碧莹一眼。沈碧莹虽是憔悴了,但若只看半边脸,倒还没有那么形销骨立之感。且她睫毛浓密,这般轻轻抬起眼睛来的时候,眼波流动,倒也还有几分风韵。若是平日里,他少不得随口说几句轻薄话,只是此时他心已经飞到正院去了,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便率先下了台阶,大步往后宅去了。
正院里,顾嫣然今日只是来做陪客的,送过了礼,连话都懒得说,只跟周三太太坐在一起,听着周润跟沈青芸母女说话。不过片刻之后,她便觉得周润仿佛不时地在用眼角余光瞥着她,可她看过去时,周润却又将目光转开了。
这又是想闹什么?顾嫣然正琢磨着,外头就传来丫鬟们的声音:“给王爷请安。”锦帘掀起,寿王带着一股子凉风走了进来:“岳母和婶娘来了,本王未来亲迎,岳母恕罪。”
沈青芸吃过几次寿王府的闭门羹,这会儿倒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含笑道:“殿下怎么这样客气?”
寿王笑了一笑,转头看向顾嫣然:“平南侯夫人也来了?哦,说起来,本王如今还该称一声嫂嫂呢。”
顾嫣然可不愿意当他这一声嫂嫂,只淡淡弯了弯唇角:“妾不敢当,给王爷请安了。”
“哎哎,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寿王哈哈一笑,伸手来扶,吓得丹青连忙抢先伸出手来,将他的手挡在外头。寿王倒也不在意,笑嘻嘻收回手道:“既然来了,便多留些时候,王妃如今有孕,格外思念家里人呢。”
周润在旁边看着,脸上带着微笑,衣袖里的手指却捏得紧紧的。沈青芸在这些眉高眼低之处素来精明,只觉得不对劲儿,少不得转头看了看女儿,却见周润眉梢微微一跳,便仍旧满面笑容地道:“王爷说得是。正好园子里那几株老梅开了些早花,妾身叫人在冷香亭安排了酒席,这时候对梅花饮酒烤肉,岂不正好?”
“好好好!”寿王连连点头,“还是王妃安排得细致,最得我心。听说王妃与平南侯夫人都是书画皆宜,饮酒赏梅之余,何不作起画来?”
丹青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强忍着不让自己说话。顾嫣然笑了一笑:“王爷有所不知,王妃有身孕,头三个月万不可劳累。书画之事,虽是消遣,却也要正心定意,全神贯注方可,亦是耗费心力的,却不宜此时拿来打发时间。王妃若有做画之意,至少也要四个月胎气稳固方可,且不可久立。”
寿王被她一番言论说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原来如此。”
周润眼里掠过一丝冷笑,柔声道:“那真是遗憾,我不能与嫂嫂唱和了,不过嫂嫂画技精湛,纵然无人唱和,也一定有佳作。”
谁要在寿王府里做什么画!顾嫣然只觉得寿王夫妻两个都十分怪异:“家里元哥儿还小,离不得人;再说王妃刚刚有孕,也该多休息才是,并不好打扰。王妃若有雅兴,待小世子出世,我再奉陪王妃便是。”
周三太太也惦记着家里的孩子,并不愿意在寿王这里赏什么梅花吃什么酒,便附和着道:“正是。王妃肚子里小世子要紧,这书画本是消遣之事,日后有的是时间来做。且那些烧烤之物,孕中也不宜多食,更不可饮酒,王妃自己还要仔细当心才好。”她从前没有子女,对周润也是十分喜爱的,说起这些话来也是真心实意,纵然周润也能听得出来,只得点头受教。
说来说去,就只有沈青芸能留下用饭,顾嫣然和周三太太借着这话头便起身告辞了。他们一走,寿王便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又陪着沈青芸扯了几句家常,便也说前头有事走了。
寿王一走,沈青芸就变了脸色,看身边都是周润的陪嫁丫鬟,并无外人,便也不再遮掩,直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周润脸上的笑容早就没了,目光冰冷地道:“娘难道没听出王爷的意思?”
沈青芸当然听出来了,就因为听出来了,她才觉得匪夷所思:“莫不是王爷——居然还惦记着顾家丫头?”
周润狠狠地咬着嘴唇。今天从顾嫣然进屋,她就没拿正眼去看过她,但却始终忍不住要用余光去不停地溜。顾嫣然今日并无浓妆艳饰,只穿了玫瑰紫的二色金绣桂花的褙子,下头衬了淡杨妃色银鼠皮裙,外头搭了一条白狐皮披肩,并算不得艳丽。头发上也只别了一根赤金镶猫眼石的簪子,余下就是几朵绿松石与珍珠串成的花钿。
可这一身简单的装束,却掩不住她的好气色——那面色红是红白是白的,未施脂粉都看得出润泽光华,那里真正从里到外的健康血色。更不必说她神态从容,眼里总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丝笑意,说起家里还有儿子的时候,虽是对寿王不假辞色,神情也不自觉地十分温柔。周润不知道什么母性的光辉,但她确确实实觉得,顾嫣然仿佛是会发光的,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也会引人注目。
若是从前,周润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逊色之处。她的容貌随了父母的好处,加以自幼就琴棋书画地培养着,举手投足都雅致脱俗,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素有美名。而顾嫣然,总归是乡野间小官的女儿,缺了世家贵女的那份雍荣华贵。可如今——周润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身上那些雅致从容只是一层皮相,似乎下一刻就会被焦躁和怨恨磨穿。
所谓相由心生,纵然再用脂粉衣饰来妆扮着,周润也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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