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慈走上前,伸出手,步惊云已经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孔慈讪讪地收回手,她被这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明明是个跟自己大小差不多的少年,偏偏目光是如此之冷。
她觉得也许是刚被欺负过,所以心里有些不平,柔声道:“你将霜小姐打得那么惨,我看着原本心里也是怪你的。但是霜小姐自始至终一点都没有怪你,让你做杂役也是帮主的意思,霜小姐是不知道的。这些人做的事,霜小姐要是知道了,也定然会不高兴的。”
想一想,又道:“你先忍耐几日,帮主日理万机,不会记得这点小事。我再和霜小姐说说,霜小姐心地软得很,她定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不过,你以后也不可那么鲁莽了。”
步惊云垂下眼,他的确是要忍,为了杀雄霸,替霍步天报仇,他不惜恢复原名,毅然投入天下会,就是要伺机留在雄霸身边,静俟时机报复!为了要报答继父霍步天五年的养育深恩,他一定要忍受任何屈辱煎熬,他一定要战胜眼前的命运,他一定要报仇!
他知道秦霜认识他,也知道他要报仇,但他却有把握秦霜不会向雄霸拆穿他。
他心中冷笑,这个不知所谓的婢女,居然认为她的霜小姐心软,她不怪他,压根只是因为他在她眼中渺小如尘,根本不值得她在意。
他也知道那日主动上台击打秦霜太过鲁莽,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霍家庄全庄上下七十一口人命,养父霍步天就在自己眼前活生生被赤鼠砍去头颅,雪暗天也因为她,尸体还挂在三分校场,她怎么可以那么气定神闲坦然自若地当众受刑,不过是和她师父的一场做戏!
一杖下去,看她雪白的后背飞溅起赤红的鲜血,无端有种暴虐的痛快。你那么骄傲,自信能将我踩入泥泞,可曾想到上天会给我这样一次机会?
但只是一杖,他知道再打,自己也下不了台。
她站起来时,他不自禁去追寻她的双眼。他想看她是感觉意外,还是羞恼,甚至哪怕是愤怒也好,可是她偏偏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指。那一刻,他真情愿她一声令下,让人杀了他。
今日她选人入天霜堂,自己却被禁足在三分校场之外。不过,便是在,她亦以当众说过,她不会选他。她一直,说一不二。
可是,她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婆婆妈妈的侍女?还是,她一贯地对人好,只除了他?
孔慈不知步惊云心中的百转千回,她只是看到一个神色冰冷抱屈孤苦的少年,心中涌起同情,还待再劝,却看见雄霸已在众人簇拥中出来,身侧随着秦霜,娇小的身躯,偏有种凛然的气势,让人一眼便望见她。忍不住想起她抱怨没有自己高时的娇憨神态,心底更是一片柔软和骄傲。
眼见他们过来,连忙跪下,见步惊云还在发呆,忙用力拉下他,低低道:“快跪下,你别让霜小姐为难。”
步惊云看她一眼,眼底幽深,终究还是缓缓跪下,他不愿意跪,可是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霜儿,这不是照顾你几天然后被你收了的婢女?来这里做什么?”
孔慈只吓得气都喘不过,头也不敢抬,只将怀中的披风高高举起。手上一轻,已经听到秦霜清泠中略带稚气的声音:“她为我送披风来。”
雄霸的心情显然不坏,笑道:“倒是忠心。”孔慈在他眼中,只是蝼蚁一般的角色,只说得这一句,便转向秦霜身侧跪着的步惊云,“这一个又是谁?”
孔慈心中害怕,步惊云已经道:“步惊云。”
雄霸似乎有了点兴趣:“你就是那个下狠手打我徒儿的步惊云?霜儿,你说你要怎样惩他?”
步惊云死死扣住地面,他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少年,还是会紧张,会怕,他不是怕死,但他怕自己没有杀死雄霸便死去。他立誓要雄霸付出代价,绝不可毫无价值的死去。
看在雄霸眼中,便是他畏怯得说不出话来,兴趣大减,只等秦霜的回答。
秦霜抬起眼:“师父不是让他做了杂役了么?”
雄霸不悦地道:“那是为师的惩罚,他打的是你,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秦霜微微侧头,看上去一片纯然无辜:“那日师父说让霜儿记下行刑的人,若有那不开眼的,师父不会留情。师父既然已经替霜儿惩罚过了,这件事便结束了。他也只是打了一杖,霜儿没有那么小气。”
雄霸按住她的肩:“霜儿,你今日在校场表现得很好,此刻又心软了么?”
秦霜浅浅一笑:“那一杖,他没有杀心,我能感觉到。所以师父的惩戒已经足够。”轻按额头,“孔慈,起来,随我回天霜阁。”
步惊云以为秦霜说完后又会不顾而去,没想到秦霜忽然在他身前站定,伸手拂去他刚才被推到时肩头所沾的一片浮叶。
“我刚才说,这件事结束了。若有任何人打着为我出气的名号欺辱他,”步惊云虽然不曾抬头,也可想见秦霜小小身子昂首傲立不容任何人小视的冷峻,“我会证明,何谓心软!”
或许今日之前,还会有人会暗笑,但今日一战,已经告诉众人,垂目微笑的稚女,亦有旋身化龙的狰狞!
回到天霜阁,孔慈很是雀跃:“我便告诉他,霜小姐若是知道有人欺负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秦霜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凝目:“备水。”
今日一战看似轻松,实则是不可复制的成功,除非她肯动用心剑和魔瞳。而每一次闪露风华震赫于人后,秦霜的身体都会让她付出代价,这一次也不例外。
霜华已经收回体内镇压暴走的内息,全身的筋骨乃至肌肉都在发出抗议,让秦霜几乎有种若是揭了这皮立时会散成碎块的错觉。她本可以徐徐图之,但却近乎直觉地使用了雷霆手段。
只因为这样,雄霸会最欢喜。
将全身侵入热水,闭目进入内视,将每一根骨头每一块皮肉再拼合回原处。这样的身体啊,别人只看见表面的伤痕斑驳,可知道每前进一步便需要用余生来换。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别人失败还有重来的机会,她却只有一死。
一行诗句从秦霜心中浮起:“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为欢几何?我翩然向前,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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