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画,他看了三十年,对它的熟悉早就渗透到了骨子里。
门房每次看到它的时候,都觉得像是再看自己的妻子。美则美矣,看的年头久了,便早已失去了最初那种赞叹与欣赏。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认知感觉,人们对于事物,从陌生到熟悉,可是一旦熟悉的太过了之后,却会重新回到陌生的领域当中。这种感觉是不明朗的,甚至如果不去自习辨别的话,根本深究不到。
这就像是小时候背诵的古诗词,初见时生涩难懂,学习、背诵后熟识有加。可是之后呢?再提起“日照香炉生紫烟”的时候,任何一个人都能极为流利的背诵完整首诗的。可是这就叫做熟悉么?并不是的,因为我们不再去深入的探寻那份紫烟凝绕缥缈如同幻境的美,不再去用心的想象那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大气与磅礴。
诗,我们好像会了,熟悉了,铭刻到骨子里了。可是却又同时疏远了、陌生了,不再能感受到它的美丽了。
世间万事万物,皆难逃此等循环。
薛府的这位门房正是如此,他面对了这幅壁画三十余年,早就把这幅画看到了熟悉至极却又同时陌生至极的程度。
当然,这种程度也是能破的,需要的只是某一种机缘。
就像我们偶然之间,可以摒弃原本那种几秒钟就背诵完《望庐山瀑布》,转而开始缓缓的体察它字句中的美丽似的。薛府的门房也在这个机缘巧合的瞬间,心中像是哄然炸裂了什么,于是,整幅壁画的美,又开始震撼他的心灵。
雄鹤振翅,直欲冲天。雌鹤唳利,鼻息以待。
一种真挚的生命感开始扑面,一种超然的隐逸感开始震撼心灵,一种高标的桀骜开始渗透进了全身。
门房忽然感觉到一种赤、裸裸的美,让他的全身好像都被一丝、不挂扔进了阳光下。他浑身的鸡皮疙瘩早已被激起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知道,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于是乎,门房呆呆的又看了一眼郑丹青。而后他忽然明白,原来那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眼前这个负笈撑伞的少年,跟那画中的鹤竟是如此的相像。
原来如此。
门房微微的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
他自己没有觉察到,便是方才那短短的开悟,已经让他周身的气度有了极大的变化。
而等到今天傍晚,归家的路上,他买了笔墨纸砚,开始了平生第一次作画。
于是正如作《富春山居图》的黄公望一样,门房也开始一场大器晚成的传奇。
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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