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丹青的这一幅花鸟,的确有些萧索的味道。
枯枝映壁,孤绝料峭,毫无绿叶,更无红花,不过一只风骨萧然的枝干,仿佛正在迎接的凛冬。
偏偏翠鸟又并非冬日来去,羽翼漂亮到灿烂的样子,并没有给这幅画增添多少洋溢的感觉,反而显得更加冷清,欲觉几分凄寒之意。
相比之下,蔡邕的《翠鸟诗》的确太过华艳雍容了些……
冬日的小村庄也总带着几分画卷中的味道,原本人丁就少,这样无事便不出门的日子里,更是街道空明,门可罗雀了。
李思训家的院子其实并不大,不过三间泥瓦房,简陋半旧的样子,虽然不至于摇摇欲坠,却缺少修饰,太过简单干脆了。
内里也是寻常农家的样子,要不是内间里这满是笔墨纸砚、书籍画卷的陈设,恐怕很少有人能够将李思训与那位名震天下的大画家联系到一起去。
就算是李思训隐居多年,他的名声依旧没有衰败,反而愈发纯浓了。
他早年间画的那十几幅山水小品,如今早就成了圈里人争抢的对象,更不用说这几年间偶尔出手的丈八尺的大山水,一旦见于市面,便是一阵子的哄然,喧嚣尘上。
到底也是为名所累,李思训的出身在武周又显得有些尴尬,为了躲避这些纷乱世俗,他才索性起了隐居的心思,但一直以来都没有距离长安太远。
落叶归根,李思训觉得自己已经老了,除了偶尔品鉴品鉴书画,含饴弄孙之外,再也没有了太多的追求。
画作偶尔还是做得,只是再也没有年轻时候的精力,虽然境界造诣比那时候高了不少,下笔却已经失了年轻巅峰时期的力道与控制,笔末处,总有一些力尽的尴尬。
做艺术,不论是哪一个门类,似乎总有这样的尴尬。年轻时有优点而境界不足,年老时境界到了,年轻时候的优点却又消失不见了。两厢巅峰的状态实在太少,甚至很多艺术家,穷尽一生也难以找到那样的一个巅峰。
又或者,很多时候,那个巅峰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怎么绞尽脑汁的去谋求,那也只是难以企及之物。终其一生,巅峰不再,可悲可叹。
生命,尤其是艺术的生命,实在伴随着太多的偶然。
但李思训的确是天纵英才,即便他现在已经老了,短暂的时间仍旧没有办法抹杀他的成就。他的画作只会在历史的长河中历久弥新,甚至在千年之后,仍旧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而如今,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爷子,身上裹着半旧的棉袍,脚上蹬的是下地做活的农户们常穿的厚棉鞋,上面纳了一层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看起来做工也说不上精良。
年纪大了就会畏寒,老爷子的手里一直捧着暖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只是用的久了,外表上就有了一层温润的包浆。
李昭道也同他的父亲一样,浑身上下简单的,就像是一个寒酸的书生。青色的绵褂子罩在他略显削瘦的身上,质朴又文雅的气质里甚至带了些许的书呆子气息。他的面色是偏黑的,像是那种在日光下晒久了的颜色,浑身上下都缺少那种王公贵族的贵气与颐指气使。
也只有在他谈论起书画时,双眼中乍放出来的光芒,才会让他有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样子。
不管是什么门类的艺术,高到一定境界就会返璞归真。
郑丹青一直坚信,那些一打眼看起来就很“艺术”的艺术家们,作品里一定会缺少一些东西。真正的大艺术家,或许就是像眼前的李思训、李昭道一样,朴素简单,落笔却可以惊风雨、泣鬼神。
毕竟中国的书画,从来有异于西方。不是为了追求光影,也并非为了追求相像。中国的艺术,不论是书画还是诗词,都追求这一种可以意会的东西,一种纯粹精神上的衔接与波动。返璞归真,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种心境,这才是在古人眼中,最为优秀的存在者。
也只有这样的人留下的东西,才能历经百代而不衰,历经千年而不老。真正的艺术,是直透人类灵魂的东西,也是不论周遭的世界如何变迁,人类本质上存在并肯穷其一生追寻的东西。
这或许,也就是后世周汝昌先生所说的——千秋一寸心。
而不论是李思训还是李昭道,当然都当得上大家的称号……
笔墨已经备齐,实际上,在李思训的房中,这样的东西是随手可及的。
自然不会直接往那画上去写,就算是郑丹青想要写,李思训恐怕都不乐意,害怕他一个不小心毁了那花鸟,才是天大的罪过。
好的画作对于他们来说,与自己性命还要重要些,嗜画如命,哪里只是一句空话。
“你现在这上头写一写,想一想,若是入了老夫的眼,老夫就替你找一个当代名家,将你的诗句藤上去,再注上你的名字……哈哈!真是便宜了你小子,随随便便的就可以沾这样一幅杰作的光。”李思训心情有些愉快,微笑着调侃。
“其实老先生和李公子在诗文上的造诣必定比我高得多了,丹青……随手写几句,未必端正,只算是有感而发罢。”郑丹青轻轻一笑,饱蘸了墨汁,想了想,落下笔来。
李昭道有些好奇的绕到郑丹青身后去瞧,他是听说了那首《六州歌头》的,毕竟那首词如今在京中传的有了些声明,虽然褒贬不一,却也将郑丹青的名声推崇到了一个高度。
学院派出身的人自然看不上什么《六州歌头》的,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一首毫不讲求格律规矩,内容上又抒情过犹不及的产物罢了。而且话语上实在太简朴了些,即便是用来唱奏的《乐府诗》,文辞上求简略,可格律上也是要遵守规矩的,但这首《六州歌头》,竟然弃祖宗的规矩而不过,实在是太过跳脱狂荡了些。
但一些普通百姓,尤其是热血少年,却多少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感觉。那词句中并没有什么生涩的话语,不像魏晋玄言诗,艰深的让读书人都看着头疼。这样近似白话的东西,反而有一些质朴的亲切感,让人们觉得很是舒服。更不用说那些“一诺千金重”的雄浑与潇洒,又是哪个少年不曾追求过的东西呢?
一个能够写出这样褒贬不一东西的人,这时候对画提笔,又会写出什么样的句子来呢?
李昭道十分好奇,他眼睛都不眨看着郑丹青运气提笔,落笔稳健,不禁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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