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二十年的女儿红,请慢用。”
小厮的声音入耳,明明近在眼前能够看到他嘴的开阖,却又飘飘渺渺的,仿佛隔了好几层软绵绵的玻璃才艰难的传了过来。
整个花厅在这时候变成一个热闹的戏台,每个人吹拉弹唱的各自插科打诨,三百六十度的热闹,却又不知在热闹着什么。
乱哄哄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涌入脑中,乱七八糟的,早已分不出那是胭脂香、酒菜香,亦或是油灯点燃后那种特有的松油香味了。
周遭的一切在一瞬间变成一幅莫名其妙的印象派画作,带着一种明丽绚烂的色彩,却又偏偏是虚无缥缈的,饱含着一股子喧嚣尘上的味道。
生命都开始在其中沾染上不真实的感觉,浮华到凌乱的美丽,精致到乱耳的纶音。
郑丹青看着小厮递过来的酒壶,久久不能平息。
“郎君?”似乎是看出了郑丹青面色微白,小厮又唤了一声。
“哦,多谢。”郑丹青浅淡一笑,面色仍旧是白的。他想了想,仍是问道,“小哥,跟你打听个事儿。”
“郎君不必客气,请说,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这小厮其实也就是十三四的年纪,是个聪颖又干净的男孩。在这种地方做活久了,入眼的尽是些财大气粗的富贵商贾,似郑丹青这等气质古雅、行止温文的人,让他颇有几分好感。
郑丹青再度看了一眼台上的那个女子,没有说话,小厮却已经明白了大半,笑着道:“潇潇姑娘是咱们红袖楼的台柱子,卖艺不卖身。不是小的吹嘘,潇潇姑娘的弹唱绝对是整个田流坊的一绝,多少客人前来此地,也都只是为了听潇潇姑娘唱一曲罢了。不过姑娘她并不是每日都会登台的,郎君今日倒也是有缘。”
郑丹青微微点头,他知道这种地方的规矩,再度摸出十几个铜钱来。
“多谢郎君了!”小厮喜形于色,郑丹青这样大方的客人可不常见,他不免愈发殷勤起来,“郎君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跟小的说,小的去安排。”
郑丹青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这时候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小厮便不再叨扰,轻巧去了。
“有缘么?”若有若无的自言自语着,郑丹青自饮自酌起来。
大概当真是有缘吧,眼前的这位潇潇姑娘,不论是身形还是样貌、声音亦或举止,都跟前世让自己一枪毙命的夏东风太过相像了些。
这一点,不禁让郑丹青一时间有了些恍惚。
对于夏东风,郑丹青是不可能半点恨意都无的。
他不是圣人,就连孔夫子都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郑丹青若是再次见到这个取了自己性命的女人,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杀了自己,又杀了自己最为亲近的师父。
这种恨意是最为刻骨铭心的,虽然平时郑丹青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却不代表他已经忘怀。
眼前的这位姑娘,分明知道她十有八九并非夏东风,可是郑丹青看着她,仍旧不免有了一种混杂的感情。
潇潇姑娘已经再度开始弹唱,这一次,她换了个慷慨激昂的曲子,一道婉转琵琶,这时候竟被她弹得满是兵戈控弦之气,让人闻之酣畅淋漓。只听她唱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饶龙城……”
这是初唐四杰之中杨炯的《从军行》,高歌浩渺壮志蓬勃,这样一首男儿气十足的诗歌,经过这样一张千回百转的嗓子唱出来,竟丝毫不损其中雄浑,反而另有一种高亢激昂的韵味。
坐中人听得无不如痴如醉,郑丹青一双眼睛移不开,手里的酒倒是不耽搁,一杯皆一杯的饮下。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这首《从军行》的最后一句,最是畅快淋漓,让人读来斗志昂扬,怕是不知激励了少年男子投笔从戎,为国捐躯。
大唐以武立国,一扫前朝绮靡之风,一派泱泱大国气象,让百姓们的脊梁骨都挺得笔直笔直。
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女皇当政的年代,这种诗歌仍旧经久不衰。
果然,此首诗歌刚刚落下尾音,红袖楼里放肆叫好的声音,反倒比方才更加多了几分,许多汉子更是大声喊起了“痛快”二字。
身为书生的郑丹青却似乎没有喊这个词的条件,于是只是淡淡一笑,继续喝酒。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几杯酒下肚便已经有了些醉意,这时候酒意更浓,心中瘀滞之气倒是就着琵琶与唱词被吹散了几分。
心里仍是淡淡的,郑丹青的脸上重新浮现起浅淡的笑容,只是不知为何,面色却显得越来越白了。
这样不停的饮酒,就算再慢,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壶女儿红也已经下肚。
郑丹青冲着小厮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那小厮会意,很快的又端了一壶过来:“郎君慢一些饮,这女儿红尝起来甜腻腻的,后劲儿却足,毕竟是二十年的陈酿。”
眼见着郑丹青只是微微一笑,小厮便知道说也无用,只好轻叹一声,随他去了。
于是洋洋洒洒,又是两壶下肚。
在四下一瞧,台上唱歌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留的一个打扮奇特的男孩子在上头插科打诨着取乐。
客人们大多已经带着心喜的姑娘回了房间,整个大厅也只剩下几个跟自己差不多的醉鬼,东倒西歪的像是经历了狂风的歪脖子树。
看着便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也成了这浑浑噩噩中的一员么?
浅淡一笑,郑丹青摸出一大把铜钱,哗啦一声洒在案几上,努力的撑起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往外走。
“郎君稍待!”方才伺候自己那个小厮追了过来。
“怎么?钱给的不够么?”郑丹青停下脚步,淡笑着回头。
“不是的郎君,”小厮踟蹰了一下,指了指楼上,道,“咱们红袖楼上头有干净又清静的客房,郎君可以休息一晚上,不掀姑娘们的牌子也是没有关系的。”
“哦。”郑丹青应了一声,却没有什么陆续的动作。
小厮一时间有些弄不明白郑丹青的反应,见他站在那里许久的不声不响,便试探着又唤了一声:“郎君?”
“嗯。”郑丹青真是有些醉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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