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周陈村,做了歪毛的老婆。
都以为顾命大做了大队长陈有锅的儿媳妇,是掉进了蜜罐子里。就连顾命大自己,在被花轿抬离娘家的那一刻,也忽然感到全身松快,以为从此不管怎样,只要她努力,大约也可以开始新的日子。无情的现实,很快粉碎了顾命大良好愿望。歪毛不仅是个天生的歪颈子,还是个天生的歪货。周陈村大人小孩没有人看得起他。歪毛好吃懒做,绝不好好干活,常常和光棍汉二流子们混作一堆,见女人就惹,见母猪母牛也玩。村里谁家媳妇正奶孩子,他也跑过去嬉皮涎脸讨口奶吃。生产队集体出工,在田野干活,妇女们很容易哄歪毛脱掉裤子,再把件衣衫罩住他的歪脑袋,一哄而上,用荆棘条、树枝子抽他光屁股,个个咬牙切齿笑骂:打死这个畜生!打死这个畜生!歪毛也不知羞辱,还与妇女们调笑,实在打重了、见血了、疼厉害了他就哭,就姑奶奶祖奶奶地乱叫讨饶,其实许多是他晚辈,侄孙辈的都有,乡村特别讲究辈分尊卑,这样自轻自贱,哪里会有人看得起。顾命大发现一回,就哭一回,自己的脸,全没有了。歪毛的妈,偏袒儿子,见不得顾命大哭哭啼啼,觉得晦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咒家里死人吗?只要顾命大哭,婆婆就要骂。骂她臭不懂事,大惊小怪,男人不就是这个样子吗?男人年轻不玩玩啥时候玩?公公陈有锅,倒是明里暗里护卫顾命大,却明里暗里都趁机摸一把捏一把,总是在顾命大耳边悄悄说下流话:“我已经看过你的小×了,你勾引我多时了,你熬得我好惨啦,你得救救我啊!”一次一次又一次,陈有锅总有机会凑近顾命大的耳边。顾命大羞恼不堪,躲又躲不脱,说又不敢说。婚后的日子实在无法过下去,顾命大鼓起勇气,写了离婚书,跑到公社,要求离婚。正在这个时候,顾命大怀孕了。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顾命大怀孕了,没办法了,只得闭着眼睛过日子。
十个月后,顾命大的头胎儿子出生。陈歪毛独子,三代单传,全家想男孩子已经想疯了。顾命大在房间里生产,陈有锅在外屋,热锅蚂蚁似的乱转。歪毛早就睡着了,陈有锅却是一夜无眠。当新生男婴嘹亮的啼哭传来,陈有锅无法按捺地冲入房间,一看见孙子的小鸡鸡,他连连鼓掌,哈哈大笑,奔到屋外,手舞足蹈。陈有锅大请满月酒,亲自为孙子取名叫陈富强,并在满月酒席上,宣称陈富强出生那一刻,村头的东边天空,一片紫气升腾,这叫紫气东来。这说明陈有锅的孙子陈富强,绝非等闲之辈。传说中几百年来的江汉平原,唯有陈友谅一人,出生时刻,紫气东来,后来果不其然,陈友谅做了皇帝。
然而,对于顾命大来说,如果没有这个头胎儿子,她可以拼命闹离婚。又如果头胎生的是女孩,遭陈家嫌弃,她也可以拼命闹离婚。而陈富强的出生,牢牢拴住了顾命大。顾命大不喜欢这个头胎孩子,她真心实意不喜欢。陈有锅越是喜欢得紧,顾命大看着越是心烦。陈有锅借疼爱孙子的名义,公然把手伸进顾命大的怀里,故意在顾命大喂奶的乳房上摩擦和停留。哺乳期间,陈有锅等在一边抱孙子是乐此不疲。顾命大没有任何办法阻止陈有锅,唯有冷起一张不耐烦的脸。陈富强从小看的就是母亲这张不耐烦的冷脸,他也不喜欢母亲。打从婴儿时候就是,陈富强只要一到爷爷怀里,就笑,就睡得香甜。除了吃奶,在母亲怀里就会不停地哭闹尖叫。而顾命大,甩起巴掌就揍儿子的小屁股,经常打得鲜红赤赤的。最初顾命大可以打赢儿子,待陈富强长到七八个月,两三颗小牙齿刚刚生出来,一口就差点咬掉母亲的奶头。在爷爷的百般溺爱之下,在奶奶爸爸的全力支持之下,陈富强迅速成长为家里最具权威的小男人,很快就凌驾于母亲之上。顾命大开始惧怕凶猛的儿子。陈富强到了八九岁,就已经经常呵斥母亲顾命大了。
命运越来越冷酷:接着顾命大又怀孕了,生了女儿。陈家觉得只有陈富强一个儿子很不保险,不依不饶地要顾命大接着再生。顾命大又怀孕,生了小儿子。尽管陈家如愿以偿非常高兴,但也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第三胎属于超生,违反犯了计划生育的国法,陈家被罚巨款,拿不出钱来就拆屋牵牛,最后还欠下一屁股债。歪毛也被村里干部绑去,一刀切了输精管,做了结扎手术。手术也没有做好,歪毛老喊腰痛腿痛,走路一瘸一瘸,劳动力全部丧失。同时世道也在变化,风水也在流转,知青运动结束以后,原本分管知青工作、重权在握、无数知青家长请客送礼的陈有锅,就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了。恰好周家又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复转军人,威武回村,个个都是党员,明枪暗箭逼陈有锅退位。歪毛的妈,习惯了享受权力的女人,很是不满,气得要命,病倒了,病了又没有钱去县城大医院看病,只瞎吃些汤药,拖着拖着,不久一命归西。家里所有的活计,都落到顾命大身上,全家六口人六张嘴,每天一睁眼,就要吃饭,地里还有农活,猪圈还要养猪,顾命大一刻不停地忙碌,累死累活。劳累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陈有锅对顾命大的长期骚扰。尤其在老婆死掉以后,陈有锅的骚扰变成了理直气壮的霸占。多次地,陈有锅在顾命大面前公然咆哮:“老子闹革命、当干部,奋斗了一辈子,为的就是实现共产主义。老子在自己家里都不可以睡女人的话,算什么共产主义?!老子为全家顶梁撑户,操心一辈子,凭什么不可以率先实现共产主义?!老子农民们的共产主义,就是十个字:‘锅里有煮的,胯里有杵的’!”陈有锅到底是党员干部,仅从气势上,就可以完全压倒顾命大。
到了这个时候,顾命大已经被生活折磨得身心俱疲,心力交瘁,胆战心惊,顾此失彼。在村里人看来,顾命大脑子受过伤,变成了漂亮苕,魂不守舍的,糊里糊涂的,不能干,也不聪明,还不会过日子,女人们一起闲谈,顾命大连个笑话都不会说。大儿子陈富强,聪明机灵好强好胜,自命不凡,霸道得很,活像他爷爷陈有锅,对母亲感到恨铁不成钢,无论在家里家外,都是公然支使母亲,对她说话,呼来喝去。顾命大对他大儿子陈富强,早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1994年春节前夕,顾命大发现自己又有孕了,这次当然只能是公公陈有锅的孽种,对顾命大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的人生,再没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了,这一次,顾命大决定,坚决死掉。
鉴于历史上的屡次失误,此次自杀,顾命大进行了周密的考虑和计划。终于到了计划中的这一天,顾命大到长淌口公社镇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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