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他的衣服,补他的皮鞋。当他最后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就根据他的习惯在头上保留着他的睡帽。他把它拉得很低,但是不一会儿他又把它推上去,看看灯是不是完全吹熄了,他把灯摸一下,把灯芯捻一下,然后翻个身躺下去,又把睡帽拉下一点。这时他心里又疑虑起来:是不是下面那个小火钵里的每一颗炭都熄了和压灭了——可能还有一颗小小的火星没有灭,它可以使整体的火又燃起来,造成灾害。于是他就下床来,爬下梯子——因为我们很难把它叫做“楼”梯。当他来到那个火钵旁边的时候,一颗火星也看不见;他很可以转身就回去的。但是当他走了一半的时候,他又想起门闩可能没有插好,窗扉可能没有关牢。是的,他的那双瘦腿又只好把他送到楼下来。当他又爬到床上去的时候,他全身已经冻冰了,他的牙齿在嘴里发抖,因为当寒冷知道自己呆不了多久的时候,它也就放肆起来。他把被子往上拉得更紧一点,把睡帽拉得更低一点,直盖到眉毛上,然后他的思想便从生意和这天的烦恼转到别的问题上去。但是这也不是愉快的事情,因为这时许多回忆就来了,在他周围放下一层帘子,而这些帘子上常常是有尖针的,人们常常用这些针来刺自己,叫出一声“哦!”这些刺就刺进肉里去,使人发烧,还使人流出眼泪。老安东就常常是这个样子——流出热泪来。大颗的泪珠一直滚到被子上或地板上。它们滴得很响,好像他痛苦的心弦已经断了似的。有时它们像火焰似地燎起来,在他面前照出一幅生命的图画——一幅在他心里永远也消逝不了的图画。如果他用睡帽把他的眼睛揩一下的话,这眼泪和图画的确就会破灭,但是眼泪的源泉却是一点也没有动摇,它仍然藏在他心的深处。这些图画并不根据它们实际发生的情况,一幕一幕地按照次序显现出来;最痛苦的情景常常是一齐到来;最快乐的情景也是一齐到来,但是它们总是撒下最深的阴影。
“丹麦的山毛榉林子是美丽的!”人们说,但是杜林吉亚的山毛榉林子,在安东的眼中,显得更美丽得多。那个巍峨的骑士式的宫殿旁长着许多老栎树。它们在他的眼中也要比丹麦的树威严和庄重得多。石崖上长满了长春藤;苹果树上开满了花:它们要比丹麦的香得多。他生动地记起了这些情景。于是一颗亮晶晶的眼泪滚到他脸上来了;在这颗眼泪里面,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孩子在玩耍——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有一副鲜红的脸,金黄的卷发和诚实的蓝眼睛。他是一个富有商人的儿子小安东——就是他自己。女孩有棕色的眼珠、黑发和聪明伶俐的外表。她是市长的女儿茉莉。这两个孩子在玩着一个苹果。他们摇着这苹果,倾听里面的苹果子发出什么响声。他们把它切成两半;每个人分一半。他们把苹果子也平均地分了,而且都吃掉了,只剩下一颗。小女孩提议把这颗子埋在土里。
“那么你就可以看到会有什么东西长出来。那将是你料想不到的一件东西。一棵完整的苹果树将会长出来,但是它不会马上就长的。”
于是他们就把这苹果子埋在一个花钵里。两个人为它热心地忙了一阵。男孩用手指在土里挖了一个洞,小女孩把籽放进去;然后他们两人就一起用土把它盖好。
“不准明天把它挖出来,看它有没有长根,”茉莉说。“这样可就不行!我以前对我的花儿也这样做过,不过只做过两次。我想看看它们是不是在生长;那时我也不太懂,结果花儿全都死了。”
安东把这花钵搬到自己家里去。有一整个冬天,他每天早晨去看它。可是除了黑土以外,他什么也看不见。接着春天到来了;太阳照得很温暖。最后有两片绿叶子从钵子里冒出来。
“它们就是我和茉莉!”安东说。“这真是美!这真是妙极了!”
不久第三片叶子又冒出来了。这一片代。表谁呢?是的,另外一片叶儿也长出来了,接着又是另外一片!一天一天地,一星期一星期地,它们长宽了。这植物开始长成一棵树。这一切现在映在一颗泪珠里——于是被揩掉了,不见了;但是它可以从源泉里再涌出来——从老安东的心里再涌出来。
在爱塞纳哈的附近有一排石山。它们中间有一座是分外地圆,连一棵树,一座灌木林,一根草也没有。它叫做维纳斯山,因为在它里面住着维纳斯夫人——异教徒时代的神抵之一。她又叫做荷莱夫人。住在爱塞纳哈的孩子们,过去和现在都知道关于她的故事。把那个高贵的骑士和吟游诗人但霍依塞尔①从瓦尔特堡宫的歌手群中引诱到这山里去的人就正是她。
①但霍依塞尔(Tannhauser)是德国13世纪的一个抒情诗人。德国的名作曲家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13~1883)曾根据他的传说写出一个有名的歌剧,叫做《但霍依塞尔》。
小茉莉和安东常常站在这山旁边。有一次茉莉说:
“你敢敲敲这山,说:‘荷莱夫人!荷莱夫人!请把门打开,但霍依塞尔来了’吗?”但是安东不敢。茉莉可是敢了,虽然她只是高声地、清楚地说了这几个字:“荷莱夫人!荷莱夫人!”其余的几个字她对着风说得那么含糊,连安东都不相信她真的说过什么话。可是她做出一副大胆和淘气的神气——淘气得像她平时带些小女孩子到花园里来逗他的那个样儿:那时因为他不愿意被人吻,同时想逃避她们,她们就更想要吻他;只有她是唯一敢吻他的人。
“我可以吻他!”她骄傲地说。于是她便搂着他的脖子。这是她的虚荣的表现。安东只有屈服了,对于这事也不深究。
茉莉是多么可爱,多么大胆啊!住在山里的荷莱夫人据说也是很美丽的,不过那是一种诱惑人的恶魔的美。最美丽、最优雅的要算是圣·伊丽莎白的那种美。她是这地方的守护神,杜林吉亚的虔诚的公主;她的善行被编成了传说和故事,在许多地方被人歌颂。她的画像挂在教堂里,四周悬着许多银灯。但是她一点也不像茉莉。
这两个孩子所种的苹果树一年一年地在长大。它长得那么高,他们不得不把它移植到花园里去,让它能有新鲜空气、露水和温暖的太阳。这树长得很结实,能够抵御冬天的寒冷。它似乎在等待严寒过去,以便它能开出春天的花朵而表示它的欢乐。它在秋天结了两个苹果——一个给茉莉,一个给安东。它不会结得少于这个数目。
这株树在欣欣向荣地生长。茉莉也像这样在生长。她是像一朵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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