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阳底下,立着的美艳妇人,正是顾大牛的媳妇,顾周氏。
她穿着翠绿抹胸襦裙,腰系靛蓝嵌珠腰带,刚起炕的模样,发钗凌乱,青丝未束,周氏一面往身上套大红金线簇新袄子,一面打量顾家几人。
她嘴边漾起一抹微笑,如今这春寒料峭的天气,也似一阵和煦春风刮过,霎时明媚起来。这女子既艳又媚,未施脂粉,五官生的精致大气,眉眼勾人,却隐隐有些俗气。
哟,我当是谁呢,原是顾大举人家的公子小姐啊。
周氏噗嗤一笑,一手插了腰,你们姓顾的,不在自己家中安生待着,何故来我家里,还自作主张给个老不死的饭吃?
这说出的话,却与她的娇美面容显得格格不入了。秀儿皱了皱眉,看来,坊间传言周氏苛待公爹,倒是真的。秀儿起身,甜甜笑了笑,婶子说笑,我大姐今日做了萝卜糕,说是祖父在时,每逢做了萝卜糕,都要取来给二爷爷尝尝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氏腰肢一扭,从屋门处走了过来,她生的比秀儿高大许多,这一逼近,倒是将阳光给遮住了。秀儿要抬头方能与她直视,这女子的身量,倒是比寻常人高,只是她美艳非常,让人注意不到她竟生的这般高大罢了。
秀儿闻见一股子浓香气息,想来是周氏身上的脂粉花膏。
什么萝卜糕?周氏一手摆弄着二爷爷跟前的青花大海碗,一手卷起颊边发丝,拨弄起来,碗里头新蒸出来的萝卜糕还在徐徐冒着热气儿,我当顾举人家送来的吃食是什么山珍海味的,原是这等不堪入口的东西。
周氏娇笑着,手上却用力一分,将玉儿盛的满满一碗萝卜糕给打翻在地。雪白的糕团立时沾了黑灰,一个个跟灰不溜秋的顾乐一般。
秀儿见着打翻的青花海碗,这大碗磕在石子上,漏了个缺口。那边的九斤和顾乐也来了气,九斤更是霸道,张口骂道,你这妇人,亏你还生的人模狗样的,哪有这样待人的!
周氏扭身,瞧见说话的是个小胖子,不过九、十岁模样,轻蔑道,你们不请自来,我这主人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个狗崽子在这儿放屁?
要说骂人,顾村上下,除了冯氏,便没人骂得过周氏了。
秀儿没说话,低头拾起海碗,将地上沾灰的萝卜糕一个一个捡了起来,周氏以为她是好欺负的,便更加趾高气扬起来。这老东西是个疯的,便是粪坑里捡来的,他也照吃不误。
秀儿手上一顿,她声音清冽干净,倒教周氏一时忘了争辩,这萝卜糕是我姐姐大清早便起来做的。
秀儿扑了扑萝卜糕上的灰尘,姐姐还舍不得吃,念及二爷爷与祖父交情颇深,特地取了这一海碗的萝卜糕。
周氏听言,脸色一白,那又如何?脚下一抿,又将秀儿手边一处萝卜糕给踩得稀碎。
不知婶娘如何想的,这样一海碗萝卜糕,需要至少半斤大米,又添了我姐姐的心意,婶娘特意将它打翻了,是要给我们没脸。秀儿直起身板,看向周氏,周氏让她盯的一愣,婶娘是要让顾村里头,所有对二爷爷友善的人没脸。
周氏咬牙,嘴硬道,那又如何?
秀儿笑了笑,此间二月初头,春寒料峭,她明明笑的甜美,却教周氏直觉背上阴风阵阵,还望婶娘记着今日的所为,这夜路走的多了,难免会见着鬼的。
周氏见他只是嘴上逞能,方才的压迫感便淡了去,我当你能如何,不过夸夸其谈罢了。想必你那父亲于琼林宴上,也是这般忽悠的太皇太后?才落得个屁大点儿的官职,竟也无福消受,哈哈。
周氏的话,让秀儿心中一顿。
就在此时,屋里传来一阵男人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是锯木,又像是琴弦崩断,粗噶难听至极。可这声音,却将此刻盛气凌人的周氏给吓得够呛。
她脚下一顿,见着二爷爷正兀自捡着碗里脏污的萝卜糕吃,冷哼一声,到底是个老疯子,这般埋汰的东西也能入口!
旋即,往屋里走去。
秀儿夺过二爷爷正要往嘴里塞的萝卜糕,小心道,二爷爷,萝卜糕家里还有,晚些时候再给你送一碗,这一碗脏了,不好吃了。
二爷爷呵呵傻笑着,似没听懂秀儿的话一般,大牛啊,你媳妇儿又打我了。
大牛啊,你眼睛上咋长了苞米呢?
秀儿将食盒交给九斤,蹲踞在二爷爷身边,二爷爷,你上回说,我爷爷喊你将什么藏在东山了?
二爷爷头偏了过来,他双眼眼珠呈现白色,秀儿见状,知道这并不是瞎了,而是生了眼翳。在现代的科技手段中,眼翳可以用手术切除,自己前世的时候,姥姥也生了眼翳,老人家不愿意去医院,便寻了个老中医求了方子,长期服用汤药,这病倒也真是好的七七八八了。
平安……平安……,二爷爷嘴里叫着这个名字,东山的狼崽子凶残的狠呢。
秀儿见他这般模样,叹了口气,顾乐也没有办法,凑上前去,二爷爷,你知道我是谁不?
二爷爷听见顾乐的声音,突然害怕起来,起身往鸡窝里逃,嘴里喊着,天煞孤星,克尽六亲!
九斤讪讪道,还说不疯?俺平生见过疯的最厉害的,也不过就是这般了。
秀儿未语,良久,方道,二爷爷,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顾家一行人走远了,这窗户上的帘子才放下去。一个面部有寸长刀疤的男人,此刻正躺在炕上。周氏正里外忙活着生火做饭,可这屋子许久没人住了,锅碗瓢盆一应事物都蒙了灰。
你说,方才那户人家,就是顾继宗家的?
周氏听言,立刻道,却是那个举人家的。
这男人一双蛇眼始终盯着秀儿的背影,似能看穿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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