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君笑着道:“郑姐,侯公子说你好,你大概真有一二可取之处投了他的胃口,这倒是不必客气的。”
侯朝宗道:“何止二一而已,最少也有三四五六呢,妥娘有几首作品,不仅文词稳健,而且意致缠绵,已臻神来之境。”
郑妥娘刚刚要开口。
香君笑了笑,又道:“侯公子,照你这么说,你一定看过郑姐的诗词了,那就请你随便举上一首例子,评介一下,才见得你是言出由衷。”
这个请求太突兀了。
郑妥娘虽有才名,毕竟也只是一名歌妓而已,她的诗词最多也只在坊间流传,客人们未必能看得到,即使看过了,也不会有人记得住的,香君居然叫人家给念出来,这未难太强人所难了。
李贞娘忙道:“香君,不可以没规矩!”
郑妥娘也道:“香君,我们作品被人称一个好字,最多也不过是勉强得过去而已,你可别以为是有多了不起,还值得人家记下来。”
那知,侯朝宗却笑笑道:“香君要考考我呢!”
香君这时也略略有点后悔,笑笑道:“侯公子,您可别太认真了,我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
侯朝宗笑了笑,道:“不!这是应该的,我说妥娘的诗词好,当然要有根据,绝非说些门面话来讨你们高兴,我最激赏的是她一首浪淘沙!”
说着,他就以那富有男性魅力的嗓音轻吟着
“日午倦梳头,风静镰钩,一窗花影拥香篝。试问别来多少恨?江水悠悠。
新燕语春秋,泪湿罗绸,何时重话水边楼。梦到天涯芳草幕,不见归舟。”
吟咏后,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才徐徐点头道:“这一阕浪淘沙词意哀婉,不让清照,幽怨之情,见于字里行间,尤其是最后那两句,梦到天涯芳草幕,不见归舟,写去国怀家的离人愁绪,别是一般意境,远非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闺中口吻所能比拟的!”
郑妥娘没想到侯朝宗远真能背诵出来,不仅一字不易,而且还能剖析入微。除了感激之外,更有一种知己之情涌上心头。
照她平常的性情,这时很可能会抱着朝宗大哭起来,但她究竟是个经过场面的人,还能撑得住,知道在这个时候,纵有千万种感激,也不应表示出来。
所以,她强自忍住了眼泪,哽咽地道:“侯公于,真难为你,居然能把这种俚词记住了。”
最受感动的却是香君,她是真正的泪流满面,将半个身于倚在朝宗的身上,抽泣着道:
“侯公子,谢谢你,真谢谢你!”
卞玉京笑笑道:“香君,瞧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是像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泪眼婆娑的,也不怕人笑话,疯婆的词好,侯公子夸的是她,要你谢个什么劲儿,谢就谢了吧,又哭个什么劲儿。”
郑妥娘横了她一眼,道:“你不懂的!”
卞玉京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所以,郑妥娘虽然当众如此的抢白她,但她一点也都不生气。
她依然是笑笑地道:“我是个俗人,是真不懂你们这两位大雅人,敢情你是懂了,那倒不妨说给我们听听,香君这小妮子谢的是什么?这一把眼泪又为的是什么?”
郑妥娘道:“她谢的不是侯公子夸我的词好,那一把把的眼泪,也不是为我的词中伤感而流。”
这一说,连座中的人都感到不解了,但是,侯朝宗却微微而笑,未加否认而颇有认可之意。
柳敬亭道:“这就怪了,我们想因为香君是在代你谢谢侯公子的,因为她是你的门生,代你说一声谢谢倒也不过份,至于她那几滴情泪,则是为你词中的感遇而流,你那阕浪淘沙是你,连我听得都有点鼻子酸酸的。”
郑妥娘笑道:“扯你娘的臊,你麻子还会酸鼻子呢!那真是日头打西边出了,你整天就是嘻嘻哈哈,自己满嘴喷蛆,专门绕着圈子骂人,你要是鼻子酸,准是叫人拿拳头揍的。”
柳敬亭一缩脖子,道:“姑奶奶,你可真凶,我麻子又不是铁石心肠,我说书的时候,每说到伤心处,总是比别人先掉眼泪,刚才听侯公子念你的词句,鼻子一酸,的确有两滴眼泪在眼眶里转,差一点就掉了下来。”
郑妥娘笑道:“是真的吗?那我可真要谢谢你了,只不过我就在你对面,看你那双贼眼眨呀眨的一直瞧着桌上的那块火腿,倒是有两滴口水滴了下来。”
说得大家又笑了。
柳敬亭笑嘻嘻地道:“可不就是那两滴眼泪吗,本来已经滚到眼眶边上了,叫你一吼一吓,它们跑错了路就从嘴角流了下来了。”
这一说,座中益发笑得厉害,连香君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笑声略歇后,陈定生才道:“妥娘,刚才你说香君那一哭一谢似乎别有深意,而香君没反对,朝宗似乎也了然默认了,这个我倒是要请教一下了,究竟又是合何玄机呢?”
郑妥娘看了一下香君和朝宗,才道:“这个他们两个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互相明白了就好,说出来就没意思,若是由我说出来就更为无聊了。”
卞玉京道:“侯公子,那就由你来解说好了,我这个人最是忍不住打哑谜,若是这个闷葫芦不解开,我这一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连素来老实的吴次尾都被引发了兴趣,催着道:“朝宗,你倒是说说看,我倒是不相信香君这妮子会在肚子里作文章,她平实看起来挺老实的。”
郑妥娘忙说道:“吴相公,你这话欠周详,该罚一盅,香君妹子是性情中人,所以才有那一谢一哭,可不是在肚子里作文章。”
吴次尾道:“等朝宗说了之后,如果真是我错了,我情愿认罚,别说是一盅了,三大觥都行。”
夏尤彝也兴致勃勃地道:“方域,你倒是说说看,应箕每逢酒会,最多不过饮上一两口,我们都叫他一杯先生,他从开始到终席都是一杯到底,今天肯认出三大觥,那可是很难得的事,你快说出个道理来叫他破次例。”
朝宗看看身旁的香君,倒是有点为难了。
他心里约莫揣测着一个意思,并不能确定什么,却没想到会弄得如此隆重的,尤其是此刻香君那双灵活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灼灼地看着他,使他更难以启齿了。
这一猜若是猜错了,当然也没多大关系,可是今后在这娇小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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