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丁宇淡淡道:“你已骗了我这么多年还不够?”语气虽淡,声音却有一丝沙哑。
老人垂头道:“我本不该骗你,我只是不忍……”
丁宇默然。人非草木,他也不愿和老人反目成仇,毕竟老人也曾救过他,也曾为师父要求公平比斗。
严翎突然冷笑:“我本已不愿再说,你却还要再骗下去,我可没有我师父那么好心肠。”她指着这石室里唯一一样有颜色的东西-一幅工笔仕女图,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告诉你,我师父也有一幅,我一直到进了石室见到这幅画之后才知道,原来你就是他的嫡亲哥哥,难怪,难怪他一直不愿揭破你的阴谋,他至死还不敢相信你居然忍心对他下手。”
丁宇楞住,老人已抖得站都站不稳,这本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藏了三十年的秘密。
严翎目中也有痛苦之意,她本不愿揭人隐私,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继续说下去。
“五年前,你的行动开始,我师父就已知道,他一直不愿拆穿你,又不能眼看武林遭劫,我想,他一定劝过你,却没料到你怕他说出去,竟会设计害他。你不知用什么方法让六大门派相信你查到凶手就是我师父,一个名门大派掌门,说起话来自然比我师父更有份量,在他们面前故意说要公平比斗,他们对你就更深信不疑,甚至以为你临时又起恻隐之心,不忍下手,说不定我师父也会因此念及手足之情,对你手下留情,他留情,你却不会留情的,是吗?你见到丁宇武功不弱,复仇心切,就想到利用他恨六大门派的心理来替你杀人,所以为他求情,一方面再次表示你的仁慈心肠,而你下手时跟本就没有废去他的武功,否则就凭丹药,又怎能使武功被废的人恢复功力?”
老人全身颤抖,用力摘下顶上的白发,连着一层薄而精巧的面皮,露出无相大师憔悴苍白的脸。他放声大呼:“不错,你说的一点都不错,但你可知我是为了什么?”
严翎只着画上的女子,淡淡道:“为了她。”
一个小小的农庄,淳朴而安详。一对兄弟,一个可爱的女孩,从小就玩在一起,三个人和乐融融。
到了可以谈情说爱的年纪,兄弟两人同时喜欢上那女孩,而女孩心里爱的是弟弟,表面上看起来却是和两人都一样好。
要提亲下聘的时候,自然以长子为先,在那种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的时代,谁敢反对?谁能反对?
婚后,女孩和弟弟仍然互诉情意,一个男人面对他所爱的女人,却只能叫她嫂嫂,那种滋味多么难受?
哥哥终于发现他们两人的事,对一个男人而言,妻子爱着别人不仅是种痛苦,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于是他愤而出家,他发誓要得到一切,除了女人之外的一切。
弟弟终日自责,也离开了,他只想躲开人世,躲开一切,没有爱也没有恨。
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呢?
老人狂笑:“他们欠我,他们都欠我的!”他忽然大喊:“秋小雅!”秋小雅一身黑衣,清瘦雪白的瓜子脸上已挂满晶莹泪珠:“你骗我,原来你说替我爹报仇都是假的,原来害死我爹的人就是你!”老人一伸手扼住秋小雅的咽喉,拧笑道:“他们都欠我,他们都欠我的。”他步履不稳,捏着小雅咽喉的手指又加重了几分力:“这就是他和那贱人生的的女儿,你们看,这就是你们好师父的女儿,现在我只要轻轻一用力,他就要去见他爹了,哈哈哈……”他突又狂笑起来,眼珠已暴出红绿。
严翎惊道:“你说她是谁的女儿?”
老人狂笑道:“你听的不够清楚吗?这就是你们师父和那贱人生下的女儿!”他手已渐渐用力,秋小雅原本雪白的脸已涨得通红,眼珠也渐渐突出。
严翎喝道:“住手,莫错杀了你自己的骨肉。”
老人狞笑道:“这个时候你还想骗我?”手却已渐渐放松,小雅脸上的涨红已渐渐消退。
严翎由袖中拿出一张信笺,纸已泛黄,淡淡道:“你自己看。”老人将信将疑,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抢过信纸,看了第一眼脸色就已变了。
“……我已怀了他的孩子,今后请你忘了我……”
严翎淡淡道:“原来你一直误会,难怪你对我师父会恨得那么深。”她静默半晌:“他并没有对不起你。”
老人手指松开,倒退两步,痴痴地望着秋小雅:“她是我的女儿,她竟是我的女儿……”
秋小雅泪流满面,不住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忽然一反身冲出石室。
老人目光涣散,喃喃道:“她是我女儿,她是我女儿,嘻嘻,女儿,我有女儿了……”他自顾自伏在桌上又哭又笑,自言自语,这野心勃勃的老人竟似已疯了。
仇恨,仇恨为什么总是会蒙蔽人的理智?仇恨为什么总是造成那么多的伤害,那么多遗憾?
丁宇悄悄走了出去,师仇已报,一切都已结束,这里已不再有他存在的必要。
望着他的背影,严翎心已碎。
路少飞看见严翎眼中闪动的泪光,却不知应该怎样安慰她,他们两人默默走出石室,走过甬道很长很长的黑暗,很长很长的沈默,回到那一间小木屋,天色已暗。
路少飞低下头道:“我已有许久没有回去,也该回华山去看一看。”
严翎强颜笑道:“你这浪荡子在外头疯了太久,的确该回去好好安定一阵子,若是再和我你混在一起,岂不活脱脱又是一条小狐狸?”
两人相对大笑,笑不能止,笑出眼泪,笑出这些日子的酸甜苦辣,今日一别,还要再多久才能这样开怀大笑?这笑声里,包含多少说不出的滋味?
日后相见,还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抑是形同陌路?不能相爱的男女之间,能不能有真正的爱情?
丁宇走出石室,走过漆黑一片的地道,他的心中也是一片深黑,没有未来,没有过去,所有美好可爱的一切都已不再属于他。
忘记,他强迫自己忘记,但这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又怎能说忘就忘?
他走出那带给他一身血腥的木屋,天气阴凉灰暗,带着淡淡的悲伤,轻轻地渗入他的心,散开,浓重。
他眼中无泪,心中却有伤,他久已习惯逼迫自己冷漠,如今心碎欲裂,却无泪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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