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起一把破竹椅上的零碎丢到一边,老沈却管自坐将下去,伸手往上铺最靠外的位置比了比,吁口粗气:“那就是你的床铺,地方不怎么样,只有大伙凑合着消磨,老弟,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君不悔报了姓名,老沈笑笑道:
“这个名字倒不多见,挺怪的;我叫沈二贵,你称我二贵哥也行,老沈也行,横竖不是台面人物,没那多讲究!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赶紧道:
“当然是称二贵哥,我哪敢这么没规矩?”
沈二贵端详着君不悔,道:
“你这次来得可巧,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起镖,这趟镖的保主是甫山药材店委运的一票参货,约定在半月之内要替他们送达小刘集;君老弟,干咱们这一行可是又辛苦又凶险,你怎的放着其他千行百业不做,端朝这门里钻?”
君不悔道:
“二贵哥,走镖生涯固是艰难凶危,却也多彩多姿,能四处例览,看不同景致,经名山胜水,旅游许多不曾去过的所在,古人说,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这是一个磨练自己、增广见识的好机会,尤其我性情爱动,体力还强,就更适合我了……”
沈二贵摇着头道:
“吃镖行饭,我业已吃了近二十年,二十年间,真可谓提着脑袋打晃荡,悬着一颗心数日子,今天过了,不知还有没有明朝?那等紧张惊惧,风声鹤唆的生活就不是人受的,每趟起镖,就禁不住神思惶惶,心惊肉跳,只巴望着能有去有回,亏你却说得出这么些好处,君老弟,人要为了嚼谷硬逼着挺而走险,就没那多诗情书意的感受啦,多彩多姿、游山玩水?唉,走在路上,我但求保住老命,已是阿弥陀佛……”
君不悔好奇的道:
“这门行当果真如此凶险?二贵哥,你可不是活得好好的?二十年光阴一晃也过来了……”
干黄的面孔上是一抹苦笑,沈二贵沙沙的道:
“莫非是命啊,也算老天爷保佑,但俗话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夜路走多了,不准哪一天终会遇上鬼……这种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辰光,我恁情有一条路走,便不会再往下耗!”
君不侮十分同情的道:
“我想我体会得出你的心情,二贵哥,凡是人,没有不怕死”、尤其整日价笼罩在这种惶栗不安的阴影下,面对那不可预知的坎呵未来,任是什么人熬久了都难以忍受,无奈是身系于此,职司于此,又没有别的谋生路子,便只好看开一点,放豁达些,权当是向阎王爷借寿限,多活一天都算捡来的了……”
怔怔注视着君不悔,好一阵子,沈二贵才酸涩的道:
“老弟、你年纪轻,却看得透,一番话正说到我心底,这些年来,要不是抱着头愣混日子,打算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光是犯愁也就愁疯他娘的死人了!”
两个初次见面,却相对伤感的人,不待再做唏嘘,房门已“砰”的一声由外踢开,浓郁的香风起处,一个柳眉凤眼,肌肤赛雪的高个姑娘走了进来,这娘们一身火红裤袄,长得好美好俏,神色却好冷好做;她才一进门便即站住,脸上充满厌烦不耐的表情:“沈二贵,你是干什么吃的?事情不做却在这里闲磕牙?局子里人手已经不足,受得起你们偷空打溜,摆大爷架子?”
沈二贵一见这女人,宛如见了他后娘,吓得猛的蹦跳起来,险险乎连桌子都撞翻:“二小姐,我不是有意情怠,只因吕镖头交代,领这位新来的老弟安排下处,也仅是刚坐下一会——”
眉梢子一扬,这位二小姐瞄都不瞄君不悔一眼,重重的道:
“甭罗嚏,泉泰钱庄的那一批现银已经送来了,你赶紧去帮着点数装车,顺便招呼招呼人家!”
沈二贵缩肩哈腰:“泉泰的那笔现银不是说下个月才交运么?怎的这早就送来了?莫不成他们那边临时有了变动?”
那二小姐转身自去,冷冷丢下两句话:“不该你问的事就少问,干活去!”
房中两个人呆了半晌,君不悔才打破僵寂,嘴里“喷,了几声:“这位姑娘是谁?二贵哥,怎的这么个凶法?”
沈二贵叹着气,有点汕讪的味道:
“她叫管瑶仙,是我们总镖头管亮德的嫡亲胞妹;二小姐心思周密,武功高强,为我们镖局子文才武略的第一把手,就是脾气大了点,连总镖头见了她都得退让三分,一干底下人更甭提了,谁要倒霉犯了她的冲,包叫你三天三夜寝食难安,刚刚那顿排头,说起来还算轻的呢……”
君不悔没有吭声,他在琢磨,眼下虽然混了张供他一路前往目的地的饭票,可是看起来这碗饭却不好端,镖局子里这些当事者,似乎一个比一个跋扈,在到达地头之前,还不知要吃多少瘪,受多少罪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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