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的茶呷了一口。不消一会,堂倌已经送上四个冷盆,一大壶花雕上来,卜老爷把眉头一皱笑道:“这都是你们吃的莱,我这几年因为和绿营里的朋友混惯了,这些东西倒有点吃不来咧。您苟老爷真要是真赏脸跟我喝几杯,最好还是来上一个羊肉涮锅子,半斤白干,再带几个馒头和葱酱,或者半斤烙饼就得了。”
苟老爷连声答应又重吩咐下去。堂倌笑道:“本来这西湖边上,从来就不卖这些。近来因为旗下营常常有些爷们来,好像非此不可,现在也预备了,请稍稍等一会,这就来咧。”
说着走下去,不一会又将卜大爷所要的酒菜全送上来。
卜大爷一边喝着白干,一边吃着羊肉涮锅子,百忙中又咬了一段大葱大嚼着,笑道:“这才够劲儿,人家八旗贵族兴出来的东西,果然比我们高明多了。你瞧,单这大葱克食消腻又开胃,这够多么好的,我们汉人有这样考究吗?”
“卜大爷,你错了,吃葱酱和羊肉本来是我国北方人的习性,并不是旗人兴出来的,你要一定学他们,能吃烤得半生的牛羊肉和炒面粉,才算到家呢。”
路少爷拿着酒杯,不禁一笑。
“哦,路少爷,您也到过关东吗?不然为什么知道得这样详细,不过,我听说那是几十年前的事,现在已经大不相同了。”
卜大爷正嚼着一段生葱,喝着白干酒,辣得头上已经冒出汗来。诧异的问。
“我们先指挥公和鞑子打了一辈子的仗,鞑子的习尚我能不知道吗?其实这烧酒大葱和羊肉,也不一定就比我们吃的醉虾南腿要好吃,不过各有嗜好不同而已。可是因为鞑子们喜欢它,连这个也成了一时风尚,不但非此不乐,也非此不时髦。我们南边人也许吃下去并不大受用,但是因为它是贵族的嗜好,勉强吃着吞下去,还要极口称赞,岂不可笑。”
路少爷说着冷笑着,卜大爷脸上似乎有点讪讪的,勉强笑道:“也许人家比我们口福大点,不然有的是钱,为怎么偏喜欢这个呢?”
苟老爷一见两人话不投机,连忙笑道:“对,对,这个里面,一定有个道理。”
一面又向路少爷道:“民瞻,识时务为俊杰,你为这点饮食小事,和卜大爷争论什么?好在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还和卜大爷有话说呢。”
卜大爷也笑道:“您放心,这是小事一端,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再说,路少爷既是您的世交,我就再大胆些也不敢轻易得罪,不过天色委实不早了,我的东西还没有买,您要有事,还是早点吩咐吧。”
苟老爷立刻站起身来,把卜大爷扯到二旁,低声道:“卜大爷,你是知道的,钱牧斋老大人在日对我也着实照应过,不过奕州堂邑都是两个冲繁疲难的缺,我并没有落下什么,他老人家一死,更是树倒猢狲散,回到家乡这几年来委实闲得太久了,旧日的同僚固然大半星散,就是有在朝的,汉人也没有多大权力,你既在将军府内当差,又能说话,听说崇富崇将军又是皇亲国戚,能不能替我想法弄封把信,让我再到外省去混混呢?”
“本来吗!现在的时势虽然变了,在满人底下做事却再好没有,只要把他们伺候好了,谁也不敢放个响屁,要说弄几个钱,真比从前容易得多,要不趁这个时候捞一下,真憨透了。您想走我们将军这条路子,也真看得准,不过……”
卜大爷看了苟老爷一眼收起笑睑,沉吟半晌又道:“您的事,我就为难也得办,不过……”说着又顿了一下道:“我直接对将军说话那还差得远,这事非找那三爷不可,这个人做事倒很爽快,但是他的脾气我摸得很熟,要没有一笔大大的孝敬,恐怕没有办法,您……”
苟老爷呆了一呆道:“大概要多少呢?”
“您是做过两任州县官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现在想一个有名的满洲大员,替一个一面不识的汉人写一封扎实有效的信,弄个差不离的州县缺,少极了非三五千银子不行,您愿意吗?”
卜大爷说着,两只眼看着苟老爷的脸色。
“哎呀,只写一封信,就要这许多钱,就前明有名的大老们也不会有这样的行情呀,难道这批满洲新贵就这样心狠手辣。假如事情不成功呢?”苟老爷不由跳起来。
卜大爷笑道:“您这又大惊小怪做什?古人说一分行货一分钱,人家满洲人现在当旺,你去求人家少了行吗?再说,人家现在虽然是皇亲国戚金枝玉叶,你算算,他们才从山沟里跑出来能有几年,吃的穿的,住的玩的,哪一项不要花钱,能对我们看交情,讲人情吗?告诉你,我说的数目能不能办到还不知道呢!”
苟老爷一手提着身上破羊皮袍子,凄然道:“你看看这样子,我现在能拿得出三五千银子来吗?”
“哼!这个我便不敢说咧。”
卜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着,又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不知什么满洲话,掉过头来道:“对不起您两位,我还有事,这就失陪呢。”
说着摩了一下心口,只略点头便走了出去。
路少爷见人已走,向苟老爷道:“世叔,请恕小侄放肆.你老人家怎么无端的跟一个奴才的奴才拉拢起来,要不是为了有你在场,我早走了。”
“唉!民瞻,你哪知道,只怪我昔年在士农工商四民之外,偏偏入了仕途,现在除了做官之外,你教我还能做什么?这卜贵,当年原是钱牧老家中的世仆,我在牧老府上的时候前后曾经伺候过我二年,一向恭顺已极,想不到一朝投到满洲人门下,竟变成这样骄横,令人难受。”
说着一双近视眼内不由泛出泪光来。路少爷道:“难道世叔宦游多年,就一点积蓄也没有吗?”
苟老爷叹了一口气道:“积蓄不能说没有,可是平日享用惯了,应酬又大,几年一闲,还能有什么留下来,再说家里人口又多,哪里经得起呢?”
说着又长叹一声道:“我叫苟全,想不到现在连苟全也难了。”
说里掏出一块银子付了帐道:“这条门路眼见得又绝望了,我还得另找出路去,老贤侄有暇不妨多坐一会,恕我也失陪了。”
说着便也抹着眼泪出店而去。
这路民瞻原本江南世家子弟。自幼便随乃父指挥签事路宏学得一身步马软硬功夫之外,更擅文章,精于绘事,后来又得湖南大侠邬宗南真传,拳剑两项均臻化境。明亡以后,乃父一度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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